编者按 经过6年的翻译,《凡·高书信全集》由上海书画出版社近日推出。全集共收集凡·高1872年到1890年去世为止的所有被保存下来的信件共902封,其中819封是凡·高写的,还有83封是朋友或家人写给凡·高的,是目前收录最完整的凡·高书信集。信件中不乏凡·高对艺术现状的批评,对未来的艺术的预言以及对自己艺术观念的陈述。且摘录部分和大家分享。
对印象派的预言
(致妹妹威莱米恩·凡·高)
我们如今生活在一个麻木不仁、糟糕透顶的绘画界里。展览、画廊,所有一切,所有这一切尽被劫走了全部钱财的人掌控着。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我的臆想。人们花大价钱购买已故画家的作品。他们总是指着远离人世的画家的画作,自以为是地贬低尚且在世的画家。
我知道我们无法改变这一现状。因此,为了求得安宁,我们只能听之任之,或者找到一些资助,或者讨得一个贵妇的欢心,诸如此类,否则,你根本无法创作。想通过工作来寻求独立,从而影响别人,这样的理想只会落得一场空。
然而,绘画是一种快乐,此时此刻这里聚集了大约二十位画家,他们都背负着比自身财产还要多的债务,像流浪狗一样活着;但就未来的画风而言,这些人或许以后会比整个冠冕堂皇的展会都要重要。
我可以想象,一位画家身上最重要的品质,是画出真正精彩的油画;只要人类还有欣赏非凡之美的慧眼,那些能作画的人,那些画得最出彩的人,是未来能流芳百世的作品的源头。
人们对印象派早有耳闻,对他们寄予厚望。但当人们第一次看到印象派作品的时候,他们大失所望,认为那些画过于粗糙、丑陋,画得糟糕,描得糊涂,色彩乱套,无一点可取之处。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因为当我去到巴黎时,我的脑子里满是莫弗、伊斯拉埃尔斯和其他聪明画家给我留下的烙印。如果巴黎举办一次印象派作品的专场展览,我相信参观回来的一大群人肯定会失望至极,甚至会大为光火,像是一群作风正派的荷兰人从教堂里出来后又去听了一场多梅拉·尼厄文赫斯或者其他社会主义者的讲座一样。
然而——你知道——在十到十五年的时间里整个国家的宗教殿堂轰然倒塌——社会主义者却还安然无恙,并且还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尽管你我均不是两者的信徒。
那么绘画——官方认可的绘画——以及它的教育、管理和组织就像是我们目睹着垮掉的宗教,日趋麻木和迂腐——它的日子总会到头;不管有多少展览、画室或者学校之类的东西,它都会像那场郁金香狂潮一样销声匿迹。
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既不是新事物的奠基者,也不是旧事物的维护者。
但有一种人不会消失——画家,他们是画画的人,就好比真正的爱花者,喜爱并亲手栽培花朵,绝不像郁金香花商那样光做买卖。
对法国主流绘画界的批评
(致威莱米恩·凡·高)
法国人在文学界是无可争辩的大师,在绘 画界也是如此;现代绘画史已经写上了德拉克洛瓦、米勒、柯罗、库尔贝、杜米埃的名字,他们的影响在其他国家的创作中随处可见。但如今主流绘画界中的那帮领军人物头上戴着的是其先辈们所赢得的桂冠,相比之下他们自身的才华要逊色许多。因此,他们在即将到来的世界博览会上将很难保住法国画家目前所拥有的重要地位。明年的焦点——但不是公众眼中的焦点,他们本性上对历史毫无兴趣——而是那些见识广博的人眼中的焦点,将集中在那些已故的伟大画家的回顾展上和印象派画家的身上。即便如此,印象派画家们如今的处境也不会立即得到改善,但这至少有助于传播理念,更好地激发人们的热情。但沙龙展选拔委员会里的那些迂腐的教书匠是不会让印象派踏进门口半步的。不过,反正这也并非印象派画家的心中所愿,他们将自己举办画展。
画家版权意识的萌芽
(致保罗·高更)
我必须告诉你,即使在工作时,我也在不停地考虑为你我建一个用作固定住所的画室,而我们同时希望为朋友们建一个藏身避难之所,在他们陷入绝境时可为他们所用。在你离开巴黎后,我的弟弟和我继续留在那里,共同度过了一段令我终生难忘的时光。我们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讨论——和纪约曼、毕沙罗父子,以及我并不认识的修拉(我只是在离开前几个小时参观过他的画室)。这些讨论常常涉及我和我的弟弟极为重视的一个问题,即是什么样的措施才能保障画家们的物质生活,保障他们的绘画所需(颜料、画布),以及直接保证画家在早已失去产权的情况下得到目前的油画价值中属于他们的收益。
“我的艺术观平庸到了极点”
(致保罗·高更)
我发现,与您相比,我的艺术观平庸到了极点。
我总有一种野兽般的粗俗的欲望。为了事物的外在美,我忘却了一切,而我却无法把它表现出来,因为我在我的油画中把它画得如此丑陋和粗糙,然而大自然在我眼里却是如此完美。
然而现在,我瘦削的身子骨里却充满着能量,朝着目标一往直前,因此有时我的创作会产生一种原始的真实感,但前提是主题要与我粗糙和笨拙的技法相符合。
“我对色彩的看法”
(致威莱米恩·凡·高)
我对色彩的看法始终如一,我甚至在还没有离开荷兰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
矢车菊、白菊和一些万寿菊。看,这就是一个蓝色和橘色的题材。
向日葵和黄玫瑰,组成了淡紫色和黄色的题材。
罂粟或红色的天竺葵在醒目的绿叶的衬托下,组成了红色和绿色的题材。
这样你就有了最基本的题材,每一种还可以细分, 也可以再精致一些,但在没有画的情况下,这些已经足以向你解释颜色是如何交相辉映的,就像一对夫妇,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会让彼此变得完整。
向你解释整个理论需要写上一大段,但可以做到。
衣服,墙纸,诸如此类的东西可以在考虑色彩原则的基础上变得更好看。
你明白伊斯拉埃尔斯和莫弗并不使用所有的色彩,他们始终用灰色创作;恕我直言,他们并不能满足当代对色彩的渴求。
对未来画风的预言
(致威莱米恩·凡·高)
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里至少有二十位在一小时内就能画好一幅肖像的画家——但却极少有人问津——二十位画家,可以画任意的景色,在一天里的任何时刻,任何一种色彩效果,当场作画,绝不磨蹭——但就是无人旁观,他们一向都是独自作画。唉,如果有人知道就好了——但你知道, 他们的特点几乎无人知晓。但我敢想象:在下一代人、或者后来的某一代人中间——可以看到这样干脆利落地创作、快速准确地测量、娴熟灵活地调配色彩、快如闪电地描绘——来有一代人可以做到,但与我们现在形单影只、不受欢迎的情形不同,公众不仅欣赏具有这种风格的肖像画,也会喜欢这样的风景画或室内画。
评自画像——印象派高人一筹的地方
(致威莱米恩·凡·高)
以下是我对着镜子画出来的一幅自画像(如图)的样子,画像在戴奥的手上:略带粉色的灰色脸庞,绿色的眼睛,灰色的头发,额头和嘴角带着皱纹,面容僵硬呆板,深红色的胡须,凌乱邋遢,神情忧伤;但嘴唇十分饱满,身披蓝色的粗亚麻罩衫,调色板里有柠檬黄、朱红、韦罗内塞绿、钴蓝等颜色;简而言之,具备了所有的颜色,除了胡须部分的橘红色,在调色板上,但却是唯一完整的色调。画像的背景是灰白色的墙。
你会说这有点像是——譬如,像是一张死神的面孔——像是凡·埃伊丹书中的人物或者类似的形象——好吧,然而难道你不觉得——画一张自画像可不是易事——这样的一幅画无论如何都与一张照片不同。你要知道——这就是印象派——在我的心目中——比其他流派高出一筹的地方;它不落俗套,与摄像师相比,画家寻求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相似性。
我现在的模样不太一样:首先我不留头发和胡须,总是剃得非常干净;此外,我的皮肤从带有绿灰色的粉红色变成了带有灰色的橙色,而且现在穿的罩衫是白色而不是蓝色的;总是落得一身灰尘,像是满身尖刺的豪猪,全身总是插满了支架、画架、画布和其他东西。只有眼睛还是绿色的,但画像中可以找到的其他颜色是一顶很像割草工人头上戴的黄色草帽、以及一支颜色漆黑的烟斗。我住在一幢黄色的小房子里,绿色的房门和窗板,屋内被刷成白色——白色的墙上——挂着色彩明亮的日本素描——地板铺着红色的地砖——房子沐浴在阳光底下——屋顶是明蓝色的天空——正午的影子显得比家乡的要短许多。总之——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景物寥寥数笔就可以描绘出来吗?而且你不也看到有些人却要说“这看起来很怪”吗?更不用提那些觉得这种画毫无价值或者令人生厌的人了。然而只要有一点相似度,而这种相似度不同于那些虔诚的摄像师所创作出来的黑色魅影——单是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就应该画这样的画。
未来的画家会是色彩大师
(致弟弟戴奥·凡·高)
我会继续作画,并且会画出些价值永恒的作品来,要么是在这里,要么是在别的地方—但像克劳德·莫奈在风景画上所取得的成就—有谁也能在肖像画上取得呢?然而,你必须和我一样感觉到这种画家临近的气息。会是罗丹吗?罗丹不用色彩—这不是他的风格。未来画家将是一位世人闻所未闻的色彩大师。马奈为此奠定了基础,但印象派使用的色彩强度早已盖过了马奈所使用的。
在我的想象中,这位未来画家不可能像我这样生活在小餐馆里,满口假牙,出入于轻步兵经常光顾的妓院。
但在我看来,我的感觉是正确的:这样的画家将在以后的一代人中产生;对我们而言,我们必须竭尽所能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不能犹豫,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