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临近年末。一揽子事务缠身，覆盖了平日里的万千思绪。无奈，凛冽的寒风，没有丝毫温情，以冷酷的姿态执意贴近我的双颊，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冬天好冷啊！年迈的母亲，还坚守在我出生的江西老家，看守着弟妹的楼舍。那里的气温与大上海七上八下，山坞里确实听不到海风吹拂，但冻僵的红土半阴半阳。阴阳怪气的冷冻，更令人难耐。母亲很固执，话语不多，我担心残酷无情的寒潮，偷偷地侵袭她松树皮似的肌肤，威胁着她经不起敲打的生命。

　　弟妹平时很少在家，浩浩荡荡的外出打工潮，把整个宁静的山区冲洗得人烟稀疏，只有到了年底，才会陆陆续续回家团圆，村子里方显一派祥和的景象。我的母亲笑呵呵迎接村里人的归来，相信是在等我回到她的身边。若是几年不见，那种牵挂的失落感，镶嵌在她的心灵深处，也许比寒冬还要刺骨三分。

　　牵挂，是一种沉甸甸的包袱，母亲就是背着这样的包袱一路走来。我4岁那年，父亲因病撇下我和母亲，与世长辞，撒手人寰。母亲在亲戚朋友的相劝之下，找到了忠厚老实的养父，我寄养在外婆家，母亲想念了就去看看，我拖着她修长的小腿不肯放。养父撑起了这个家，送我去学校读书，母亲才少了一份牵挂。读初中那年，要跑十几里路，母亲看着很多小孩有父亲背着行李，兴高采烈去学校，唯独我只身一人（养父已有3个小孩，靠工分吃饭，耽误不得），小小的个头背着被子和书包，回过头，挥手再见。读完高中，我回到知青林场，弟妹相继长大，我与上海知青组合成了新的家庭。从母亲的脸上打量，分明看得见冉冉升起的朝霞。

　　随着形势和环境的变迁，我似乎背起了母亲背过的包袱，牵挂起回沪的两个小孩。母亲在唠叨，我亦放心不下，随妻回沪，在海纳百川的申城，打理自己的小家庭。母亲的通情达理，让我少了一份愧疚。母亲说：“让子孙跑出山坞，接受大世界的洗礼，真是谢天谢地。”不过，母子之间，又平添了一份牵挂。

　　当我两个小孩成家立业，我的母亲亦渐渐驮着背影，丈量着走过的心路历程。她曾来上海，喜悦的脸上还是抹不去风霜摧残的皱纹，一条条划在我的心灵，就像犁头在农田里划出了一道道土坎。终于在一个火热的夏天，远方打来长途，母亲住院了。我买了下午的站票，悬着的心就像列车变轨那样，咣当，咣当。到家，母亲已出院了，躺在摇椅上无精打采，说话不那么利索。我跑到城里医院询问开药。结账后，我买了一台电风扇带回家，坐在母亲身边，说说健康的知识。

　　翌日清晨，我把准备好的拐杖交给母亲，扶着她去乡村水泥路上走路。人老了，还要学走路，母亲笑了。接连三个早晚，就像母亲当年教我起步那样，我扶着母亲一步一个脚印。一个星期过后，母亲奇迹般能独自行走了，开口有说有笑。我无比幸福。

　　我知道母亲一生走的路太多，她需要休息。但老人遇上了“三高”，岂能停止运动？她领会了我的用意，坚持跑步锻炼。我回沪之后，她叫妹妹告诉我，她自己能做饭了。

　　母亲的健康是儿孙的福分。寒冬过去，我也是退休的老人，住在新社区其乐融融，但我依然牵挂着社区的建设，颇感荣幸，能当上“小巷总理”。上海为我开拓了服务的空间，我就要执着地奉献于社区。可我的母亲，她八十大寿，真的需要陪伴。我当然记得吩咐儿子，在网上帮我抢下“上海至鹰潭”的火车票。我要回故乡，和母亲欢欢喜喜过个年。

　　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的同学升到地、市了，还委派驻村干部看我。”其实，我深知母亲牵挂的是，我在上海怎样？我要对着母亲说：“我感谢上海，我带着一个志愿者团队，社区在期待；我感谢同学，带给老人的问候，送给母亲的爱！”车票已经买好。启程的那一刻，我和母亲间就会少一分牵挂，多一分快乐。到了母亲身边，我会轻轻地给她捶捶背，——那个被牵挂包袱压弯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