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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制造为何长期徘徊不前(上)
十年砍柴
  ◆十年砍柴

  科举制: 国人重文轻工的“指挥棒”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这是《诗经·淇奥》中的几句,用切磋和琢磨器物来形容君子精湛的学问和仁厚的品德。《大学》就此发挥道:“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朱熹的注解是:“切以刀锯,琢以椎凿,皆裁物使成形质也。磋以鑢锡。磨以砂石,皆治物使其滑泽也。治骨角者,既切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复磨之。”

  古人说道理往往是“近取诸身”,拿身边的事做比喻。可见在上古时期,华夏族的先民已有很好的制造工艺,制造玉器和骨器精益求精。事实上,中国具有悠久的文明史,即便很早时期的中国人也有相当高的制造技艺,比如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孙机先生就在《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中,以令人信服的史料论述了古代“中国制造”之灿烂辉煌。

  但笔者却有不一样的感受:中国古代的物质文化或曰制造业横向比,在唐以前领先于世界,纵向比到了宋代已是高峰,从此之后,几乎没有太大进步,不但被西方各国赶超,而且差距越来越大。

  就以建筑和冶金两大能代表传统制造业水准的行业为例,直到唐代时,中国至少在亚洲可傲视诸邦,日本从政治制度、文字到各项工艺,几乎都是拜中国为师。日本古城奈良仿照唐代的长安修建,于759年修建的唐招提寺是由东渡的鉴真和尚主持修建的,完全遵从唐朝匠人的工艺。到了今天,日本有一批专司古建筑维护和修建的工匠队伍,他们多为世代父子相传,一代代孜孜以求工艺的精进,其对中国古代建筑精神的领会和工艺的继承,已然超过中国的同行。

  冶金也是如此。到了宋代,日本的武士刀已在中国有很好的声誉,欧阳修写的《日本刀歌》道:“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鍮与铜;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这首诗感叹中国古代传说中能够“切玉如割泥”的昆吾之剑,早已渺茫难求了,而在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却锻造出了真正名不虚传的宝刀。到了明代,日本的锻造技艺超过了它的老师中国,当时日本的将军派遣使节向明代皇帝献贡品,贡品主要有良马、倭刀、玛瑙、金屏风、扇子。拥有一本日本制造的武士刀,是上层社会值得夸耀的事情。

  欧阳修的感叹其来有自,中国先秦时期,工匠对锻造技艺的追求一点不亚于今天所称颂的日本“工匠精神”。《搜神记》中有一则“干将莫邪”的传说:干将是春秋时楚国最有名的铁匠,他锻造的刀剑锋利无比。楚王命令干将为他铸宝剑。干将得令后,与妻子莫邪为楚王铸成宝剑两把,一曰雄剑干将,一曰雌剑莫邪。由于他知道楚王的性格乖戾残暴,所以在将雌剑献与楚王之前,将雄剑托付其妻传给其子,后来干将果真被楚王所杀。他的儿子赤成人后,莫邪指引儿子挖出深埋的雄剑,并说出其父的死因。赤最后完成父亲遗愿,将楚王杀死。

  这虽然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但反映出中国在春秋时代冶金和锻造技艺的水平之高。为什么到了宋代就开始落后于原来的东邻“学徒”呢?难道是后来的中国工匠变蠢变懒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必须从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的变迁中去找答案,制度的变革而造成利益分配的变化和阶层的分化,因此会引起一些行业的兴旺和一些行业的衰败。或者可以简单地说,科举制是中国人重文轻工的一个重要的“指挥棒”。

  帝制时代

  在夹缝中生存的中国匠人

  干将所处的春秋和后来的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儒学只是其中一家。孔子亦不轻视各类凭手艺吃饭的人,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而且工匠的社会地位并不低,如大家所熟知的中国建筑业以及木匠的鼻祖鲁班,即鲁国的公输盘,凭自己的技艺做到了楚国的大夫。《墨子》载:“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

  墨子像是一位工匠界的行业领袖,他少年时代做过牧童,学过木工,大批的手工业者和下层士人追随墨子,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墨家学派,成为儒家的主要反对派。他见到公输盘之后,两人进行工程器械的推演,“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公输盘认输了,于是放弃了为楚国造云梯的计划。

  齐国的相国管仲提出著名的“四民分业论”,即“士农工商”四种身份的人分开居住,分别培养,使各自的技艺能臻于完美。对于工匠,他的建议是:让手工业者聚集在一起居住,观察四季不同的需要,辨别器用质量的精粗美丑,估量它们的用途,选用材料时要比较其中的好坏并使它恰到好处。“旦暮从事,施于四方,以饬其子弟,相语以事,相示以巧,相陈以功”。年少时就学习技术,他们的思想就安定了,不再见异思迁。所以父兄对子弟的教诲不必经过严肃督促便能完成,子弟的学习不费力气就能学好。这样一来,手工业者的弟子就总还是保持手工业者的身份。

  士农工商的职业世代相传,当然会导致社会僵化,不利于阶层流动。但从职业培训的角度而言,在交通与教育不发达的古代,父子相承、兄弟互助,是技艺养成与提高的便捷方式,即“相语以事,相示以巧,相陈以功”。 

  然而,从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作为可以和儒家抗衡的墨家衰落了,墨家的衰落也伴随着工匠社会地位的大倒退。帝制时代是以农立国,以士治国。士和农是统治者的基本盘。而工匠如管仲所言“群萃而州处”,大家集聚在一起并住在城镇里,而商人则是四处流动,不利于统治。因此长达两千年,工与商是被统治者歧视的,帝国各种制度的设计是对其进行打压和防范的。这两种职业之所以还存在,那是社会需要建造房屋、制造器物,需要货物的流通,不得不允许这类人的存在。

  可以说,中国的工匠和商人,在两千余年的帝制时代是在夹缝中生存。

  隋唐科举制的兴起,更使工匠群体边缘化,“士”与工匠的社会地位差距越来越大。当唐太宗看到新科举子从皇宫门口鱼贯而入时,自得地说了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科举制对有限地促进社会平等、阶层流动起到很好的作用,使平民子弟能够进入到国家的管理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许多贫寒家庭子弟的人生梦想,“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体现了社会的价值评判。可在另一方面却使中国付出了代价,其中包括制造业技术进展缓慢,有些领域甚至出现了倒退。

  社会上的聪明人都想着去读书,应考,当官。而去做工匠的,往往是被生活所迫的贫寒子弟——如果家有几亩薄地,能够好好当农民,便很少去当学徒,去忍受几乎是当师父奴仆的虐待。而一个能工巧匠如果凭手艺过上了不错的生活,手头宽裕了,他想到的一定是让儿子去读圣贤书,参加科考,脱离工匠阶层而做官。于是,整个工匠阶层都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甚至大字不识几个的体力劳动者,工艺的好坏完全靠工匠的经验和敬业的态度。偶然出现的大工匠只是凤毛麟角,并不能以某种教育培训体系来批量地养成。

  这就能够解释中国古代没有从工艺迈进工程技术科学的门槛。中国古代在工程技术领域确实相对同时期的其他国家水平较高,但这些成就都是建立在工匠的经验之上的,没有从科学层面进行总结、归纳。如明朝的造船业发达,那是工匠代代相传的手艺使然,但工匠并不懂得浮力定律。建筑学也同样如此,中国古代工匠不懂得结构力学、材料力学。纯靠经验再往上走,很快就到了天花板,不可能有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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