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深入生活第一线
入伍之初,菡子还是十七岁花季少女,忽然由于善妒女孩的诬告,莫名其妙地与那远得不着边际的托洛茨基连了起来。从此,托派、右倾机会主义等莫须有罪名,好似魔影时隐时现地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老年,都会被这些罪名从梦中惊醒,而婚姻的失败,又深深地伤害了她始终在追求美好境界的心灵。面对不幸和痛苦,菡子更加洁身自爱,奋发工作,接触善良的人民,面对各种考验,简直达到大智大勇的人生境界。坎坷的经历,困难的磨炼,战斗的洗礼,铸就了她顽强、坚毅的品格和气质;童年的不幸,江南的山水,文学的熏陶,又赋予她心地善良、感情细腻、极富同情心的女性特征。
我国抗美援越的1965年,中国作协组织作家去前线采访,菡子是唯一的女作家,同行前往的有巴金、魏巍、杜宣,在热带雨林中,气温高达三十九度,脚穿“胡志明鞋”,跋山涉水,雨夜前行,在山林中卧眠,“秋虫唧唧,夜露浸润”,她总是能从艰苦的生活中,生发出乐观和诗意。菡子又总是在追求有一定历史感、时代感的创作意境,她说:“苦的生活是造就我文字的色彩,并加深我创作的内涵,没有那么多的苦,思想就不会深化。”菡子的一贯创作追求是“一旦离开了人民群众,生活便失去了光彩,创造便失去了源泉”。她的不少优秀之作,就是一边劳动一边战斗时写就的,而优美的散文《乡村小曲》,就是她帮人带小孩时,在摇篮的扶手上写就的。新中国成立后,她特别喜欢到热火朝天的生活第一线,根治淮河,梅山水库,佛子岭工地,三门峡,金山石化总厂……由此,她才能写出《和平博物馆》《黄山小记》《万妞》这般能够影响一代代文学读者的传世之作。
我刚进文艺出版社工作时,在总编办公室编辑一份供内部学习交流的《读者·编者·作者》,我向菡子约稿,想请她为“作家近况”栏目写稿。菡子在1980年7月16日给我的来信中写道:
晓林:你好!
总觉得欠你一笔账。昨天寄范正浩同志一信。除去不必公开的部分,倒可作一篇简单的汇报。如能刊出,请在“包产到户”的上面加“各种形式的责任制包括包产到户势在必行”。这个问题我在继续研究,这与发展多种经营怎么结合,同时怎么转变到小镇和工业上去。在这里了解告一段落,我还想去安徽看看。问你父母好。
匆此,敬祝夏安!
菡子 7.16
从菡子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出她对于改革开放之初新生事物的关注,以及深入基层生活、了解民众新生活的欣喜心情。
当我还是一个刚从边疆回城的文学青年时,曾拿着几篇散文习作,到菡子寓所向她请教。记得菡子阿姨在看了我的所谓作品后,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要我多读古代和现当代的优秀范文。她说,优秀的散文,好就好在它们都是记述作者蕴蓄已久、感触最深的人和事,文中表达的真情都是从心灵深处流泻出来的。就是在那间泰安路绿树掩映的洋房里,她特别向我强调,散文的基本特色是“由小见大”,在短短的一两千字中,往往蕴含着耐人咀嚼、回味的思想内涵。她还说,短文并不好写,因为是短文,所以如有短缺之处,就会让人一目了然,要写得看似淡而感情却很浓,全靠对事实本身的理解,题材方面也应有点“意外”。菡子阿姨的教诲,让我感到,在人的前进路程上,是很需要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亲人,对自己击一猛掌的。菡子还坦言对我说:“我写不来小说的,我就躺在散文这块绿草地上。”这以后,在不断的学习和提高中,我越发觉得,情景交融、诗意盎然、精巧别致、清新流畅,确是菡子阿姨所推崇、追求的散文创作极致境界。有评论家说:“菡子是用文字作画的高手。”
那几年,菡子阿姨经常卧病在床。癌症、癫痫、脑梗、冠心病等折磨着她那女性中少见的高大身躯。一次我到华东医院看望菡子,她拖着蹒跚虚弱的脚步将我送到电梯口,用无力却是十分坚强的口吻说道:“晓林,我已是八十一了,不是十八了!”这是多么沧桑沉重又是青春永驻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