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我们在上海市群众艺术馆非遗中心办公室共事那阵,正赶上申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盛举,与顾绣有过一段工作交集的缘分。
记得当时,我们从苏州论坛上获悉,有专家对中国刺绣的倾向性观点,认为申遗注重以“传承和传承关系”为核心的“活态”存在,却判定上海看好的顾绣为“死亡”,客气点,叫做“已演变成其他绣种的延续”,没有申报的意义了。
面对中国刺绣的大咖们,要我们认同内心却很酸涩。顾绣“死亡”说,其实是居高临下的思维定势与“活态申遗”理念的错位,问题在于敢否对之进行质疑。我们别无选择,经过充分的思想与学术准备,拨通了中国民俗学会会长刘魁立先生的电话,邀请他来实地考察顾绣。
那天傍晚,刘老银发飘拂,精神矍铄,车抵松江顾绣小组楼,一进室内便径自走向绣娘们的绣架棚,仔细端详她们运针、擘线,又拿起长桌上的绣品,摘下眼镜就着灯光久久凝视,不时用手指在绣面上轻轻抚摸。
接着转到松江博物馆,鉴赏老艺人戴明教和她的女弟子们半世纪来绣绘的十多幅馆藏珍品,又浏览了明代文化名人董其昌展厅,顾绣的全部文化元素,已一览无余。
刘老第二天要召集个座谈会。是夜,我俩仔细分析,刘老有中国民俗学界的“重金属”之称,他这趟来,顾绣“死亡”还是活态的问题,已不复存在,明天可能想有个深入对话的机会。聊到东方发白,才忐忑不安地合眼眯会。
翌晨,座谈会上刘老开门见山:该看的都看了,提一个问题,松江顾绣和明代顾绣之间有什么关系?果真是击中命门啊,刻不容缓,我立即应声答。
明代顾绣的艺术精髓,是江南民间刺绣融合文人画画理的“画绣”风格。顾绣在一个家族内的后继无人,不等于在民间的死亡,数百年间,江南涌现了众多后继名媛。清末民初的沈寿,突破家族传承、师徒传承等传统途径,进入了近代教育传承阶段,民国时期,她的学生宋金龄,在松江松筠女校任教时的学生戴明教,继承顾绣香火,又培养了新一代女弟子,当今这个传承群体,已产生了世界影响。所以顾绣并非单向传承,而是既外向传播又反向回传的“返祖遗传”、与本土文化合流的双向或多向传承渠道。
随后,刘老作了公开表态。他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著名绣种,但摸上去都有针迹手感。昨天,开始我还以为你们在拿印刷品蒙我,后来才确信无疑,这是名副其实的中国画绣,活生生的顾绣,传承链完整,几代人的努力,很了不起。了解历史常常很困难,但相信我们会有足够的智慧去克服,你们说服了我……
临别时,刘魁立先生握住我俩的手说:“我在全国认识的非遗保护人员很多,但你们二位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如果没有理解错,这“深刻”应该指不苟随大流、敢于担当的学术态度,正是基于这点,才最终为上海叩开了顾绣申遗的大门。
2006年5月31日,文化部公布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民间美术类项目,顾绣编号316号,位居中国四大名绣之前,我们体会到了“会当凌绝顶”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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