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拎杠铃练身体

　　一个难忘的深夜，忽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外婆去世了！外婆长年居住在曹杨新村的舅舅家，从小到大，一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每年春节的常规节目便是由父母带着我们去枣阳路兰溪路的曹杨四村给外婆舅舅舅妈拜年，同时和表兄表妹欢聚一堂。母亲姓董，她的这位三哥比她大了好多岁，还是大清王朝科举制度的热烈拥护加痴迷者，直到光绪废除科举了还在朝思暮想考取秀才进士。据说，他也确曾参与了科考，至于考试的名次成绩则不甚清楚，唯有留待以后考证罢。大江东去，秀才梦终究碎了，建国后他进了国棉二厂当上了工人。不过，当初父亲将他介绍进厂时仅为临时工，但他干活很卖力，被军代表看到了，大为赞赏，一声令下，立即转正成为正式职工。

　　外婆的去世令我很伤心。小时候她时常来我家小住，离去时不免要瞒着我，因为我老是不愿放她走。总记得，在午后，一觉醒来时，方才发觉外婆的悄然离去，每每以号啕大哭为悠长的离别曲。这一回，外婆真的走了，永远不再回来了！虽然高寿八十又七，依旧难以抑制悲痛。

　　那时候的工人新村，每到傍晚或晚上，常见三五成群的人在空地上聚集一圈，拎杠铃玩石锁练身体便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经常有几个牛皮哄哄的邻居爷叔指着我像搓衣板的上身说笑话，你这种身体是单料头，风一刮就要倒下去！你看看人家，三角身体双料头！

　　笑话重复说多了就不再是笑话，而成了一把嘲讽的锥子，无时无刻不在刺疼你的心。于是，在一个八月炎夏的下午，终于痛下了决心的我，约了两个小伙伴，徒步跋涉去到了五角场后面的荒野，在一丘丘小山一殷的废铜烂铁堆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状似杠铃片的圆形空心铁块，用事先带去的粗草绳穿洞而过牢牢捆绑，而后顶着烈日一路将铁块拖回了家——铁块很重，既拎不动也提不动，只能是“拖”——像老牛拖破车一样拖一段路歇上一阵喘上一口气。到家时的狼狈样儿至今难忘：满头满脸都是尘土铁锈，连衣服带裤子都在往下滴汗，手臂和背脊被大太阳加绳索勒烤得火辣辣地痛。

　　当夜，便土法上马制成了一副杠铃，和小伙伴们开始了正儿八经的练三角体形。从那以后，什么大汗淋漓，大汗珠子摔地八瓣，每一根汗毛挑一颗汗珠等等比喻竟成了家常便饭，因为不论练推举挺举还是练卧推，一样的吃力一样的让你大汗直流。

　　更厉害的是什么呢？我们还常常剥尽了衣衫，仅穿一条裤衩坐在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在一方方凳上走象棋下军棋。从日上三竿晒到日落西山，一天下来，保证晒得你头发冒汗浑身冒油，白条条的皮肤从变红到变黑直至脱皮！而彼时我们根本不懂科学，树立的流行理念则是：晒得越黑越健康！这也许就是我那原本一身“浪里白条”的白晳皮肤如同秋季换装似地离我而去，不复回来的原由吧？我们那些工人子弟的小伙伴人人享受到了同等待遇，而且乐此不疲。不过，有一个绰号叫“大头”的邻居，却有一身永远晒不黑的好皮肤，甚至连一点点泛红都挨不上边，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奇也怪哉！

　　如此这般练了一两年杠铃，后来磨着父亲又去到平凉路上的杨浦百货公司花了几块钱人民币购买了四根弹簧的扩胸器，结果，雄健的一介武夫三角体形偏偏在我的身上见效甚微无法显现，根本修练不成，虽然也算是有了几块不起眼的肌肉，摸上去像煞有介事，实骨铁硬，但偏偏失望得紧，三角不起来。久而久之，终于明白，或许，命中注定终究不是此一道上人。后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倒文绉绉地去学起了写诗作文。

　　说来凑巧，一位中学的李同学因兴趣相投，时有走动。某日，巧遇其兄长归来，他一听弟弟介绍说我爱看书爱写作文，便向我大谈特谈诗坛之流派。一会贺敬之、郭小川、艾青、臧克家、徐志摩，一会郭沫若、田间、萧三、袁水拍，再后来居然忘我地朗诵起他们的成名作，让我猜一猜这是谁的作品那是谁的作者。可怜我一个连文学创作之门在哪儿都云里雾里一团糟的小屁孩，又怎么弄得清楚诗坛的ABC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