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清晨六点,太阳尚未升起,上海北郊广福古镇依然冷冷清清的,但西街上的“广福茶馆”早已热闹开来。缕缕茶香中,交谈声、寒暄声、咳嗽声、偶尔扯开嗓子的争论声,和壶水鼎沸时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交织在一起,令人觉得仿佛回到了黑白胶片的电影时代。
广福古镇有着数百年历史。小时候,我常去那里的舅婆婆家作客,发现老街上处处可见茶馆,少说也有六七家。曾去过大石桥堍下的一家,那位胖胖的老板娘一身布褂,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髻,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广福镇上的茶馆慢慢减少了,我也并不在意。却不料今年元宵节忽然听说,镇上最后一家茶馆也要关门了,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丝惆怅,于是决定抽时间作一次最后的造访。
沿着依稀熟悉的老街,找到了这家广福茶馆。它背靠着镇上那条最主要的河道“洋泾河”,五十多平米的三开间屋里,放着十来张四方桌,一式的木长凳,简陋古朴中透出一分宽松随意。这里既供应茶水,又有面条、老酒和荷包蛋、花生米、蚕豆、猪头肉等下酒菜。近年来食品价格有所上涨,但这里尽力维持着低价。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伯显然是个“话匣子”,他告诉我,这里最节俭的茶客,只需花两元钱泡上一壶茶,就可以“孵”上大半天;倘若付上十来元的话,除了一壶茶,还能咪上一盅酒,等最后一碗阳春面下得肚子后,那个舒服啊!老伯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脸上果然一副神仙模样。
“一开始,我是想靠茶馆谋生的。”老板阿兴与我一见如故,慢慢聊开,“我年轻时参军,在空军地勤部队服役,复员后被安排在镇上的供销合作社工作。”1998年,阿兴下岗了。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怎么过?正犯愁时,阿兴得知镇上有家小茶馆打算歇业,便主动接过盘子,随后通过协商,把这家茶馆搬迁到供销社弃用的五金店里,再投入一笔资金,添上一些桌子、凳子、茶壶碗碟,挂上了“广福茶馆”的招牌。
一晃,近20年过去了。开始的日子里,阿兴还拉着妻子做帮手,后来妻子身体不好,他便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干,许多日子干脆睡在茶馆里。开业至今,别说什么节假日了,就连自己生病发烧,也从来不敢晚一点迎客。父亲去世了没关门,儿子结婚时没关门,只是在女儿结婚那天,经不住母女俩的一再诉求,阿兴才歇业一天。
可是,随着一大批市区动迁安置房和商品房在这里落成,广福镇所属的9个生产队将全部动迁。目前,古镇人家已全部完成动迁安置,不少老屋成了空架子,广福茶馆“退出历史舞台”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按说,我已到了这把年纪,茶馆的效益也越来越差,撤了也就撤了。”阿兴说,“可是,心里到底舍不得啊!”
舍不得的还有更多茶客。眼看广福茶馆即将“关门打烊”,来这里的茶客反而多了起来,老陈的茶水,有时一天要烧满五十来个大号的热水瓶,而茶馆的去向越来越成为大家最关心的议题,一提起茶馆即将关门,无不叹息:“每天到这里喝壶茶,和老伙计们谈天说地早已成为习惯,以后没处去了,也不知道到哪儿消磨时间呢!”“是啊是啊,没了老茶馆,心里总归是空落落的!”
听着这些议论,我一时无语。数百年古镇上最后一家茶馆的消失,无疑是为了顺应现代化建设的需要,也是时代进步的一个象征;但这座茶馆曾经为每个茶客带来过的熙来攘往谈笑风生的生活况味,终究是难以挥别的——对于生长在这片故土上的百姓来讲,上茶馆不仅仅只是喝茶,更重要的,是享受这份早已习惯了的融合了古镇文化元素的乡野生活。
旧的逝去,新的到来,世事的变迁大抵如此。但不知,以后的这片故土上,是否还会建起一家原汁原味的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