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砍柴是大人们的事,而有次我竟然缠着三叔要跟他上山砍柴。起先,他双眉一蹙,不吭声地挽着绳子,脸上还挂着让我不安又憋闷的严肃。等三叔把绳子挽成绳圈挎上肩膀转身去拿斧头时,我连忙拿起挂在椅子靠背上的草帽给了他。兴许我的殷勤起了作用,三叔微微一笑说:“给你奶说一声,拿些馍,咱走。”
这可是我第一次走进大山呀。面对山路崎岖山崖陡峭,一路的兴奋和喜悦使我劲头十足,仿佛脚上也插上了翅膀。就连遇上险峻之处,三叔要扶我拉我,我也是奋力前行,生怕成了累赘被三叔埋怨。
越过山岭,出了峡谷,山势渐渐平缓,树林也愈加茂密。太阳的光线从树冠的孔隙中一束束地直射着,使密密的山林清新明朗。这时,三叔说吃点馍吧。我坐在岩石上,吃着黄澄澄的玉谷面馍,无边无际地问着三叔,那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还有我奶说山里有狼,是真的吗?而三叔也不厌其烦地一一告诉了我。
吃了馍,我学着三叔掬水的样子,蹲在潺潺的溪边喝了水。随后,三叔把绳子搭在旁边的树杈上,反复朝我说不能走远了,得看着他砍柴火。此刻,我才意识到整个山里只有我们俩。四周是幽深重叠的山谷和沉暗繁茂的山林,偶尔还有几声令我惊异又心怯的声音。三叔说那是老鹰和野鸡的叫声,并捏着鼻子学着叫声让我辨别。那时,我感到三叔十分了不起,他不仅会模仿老鹰和野鸡的叫声,而且边砍柴边教我认识了各种树木。尽管那时的砍柴是山里人的生活所需,砍树不犯法,也不算搞资本主义,但三叔专砍死了的树。他说活树要长大成才,况且活树湿气重烟多难烧,而死树干燥,烟少好烧。更有趣的是他指着兀立于崖边的一棵树教我辨别方向,说树枝稠密的朝向是南方,树枝稀疏的朝向是北方。他还砍下一棵碗口粗的树,再砍齐树茬让我观看截面上的圆状木纹,说是一个圆圈表示一年,圆圈越多树的年龄越大。后来三叔就是用这棵有十几个圆圈木纹的树干,照着画上女民兵背枪的样子给我做了一支让我爱不释手的“冲锋枪”。
再后来我还知道这次三叔带我去砍柴,纯属是让我长点见识。他怕我走累了而不敢走远,返回时特意选了一条不用翻山越岭的河谷近路。即便如此,我还是累得气喘吁吁,看着三叔挑着两捆沉甸甸的柴火,我怎么也跟不上他有力稳当的步子。而三叔却不时地回头看看我,要么放慢脚步,要么放下柴火等我歇脚。趁着歇脚,他又教我认识了红色的杜鹃花、黄色的连翘花、紫色的梧桐花,还有我未曾见过的羽毛华丽的山雀和翅膀斑斓的蝴蝶。
河谷的路其实就是卵石累累的河床,虽然也不太好走,但总能遇见不同的景物,似乎有无尽的奇妙景物等在前方。这样我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子。一出河谷就看见了夕阳下炊烟袅袅的村子。然而,当我跨进院子的瞬间却有种莫名的后悔,后悔以前怎么不跟三叔去砍柴呢?直到三叔意外地离去,这种后悔更使我伤心不已。那些日子,我常常一个人拿着三叔做的“冲锋枪”站在村头的石坝上眺望远山,回放着跟三叔砍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