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复杂而多元的人格

　　龚自珍一生的理想就是要做一位像王安石那样的政治改革家。年少时，他曾经把王安石的《上神宗书》接连抄写九遍，向往像王安石那样成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改革设计师”，用手中握有的权力，挽盛极而衰的大清王朝于既倒，是他人生的最大抱负；遗憾的是，他始终无法进入已经开始朽烂的帝国大厦殿堂，最多也就曾在走廊边有过徘徊，他离那个可以参与政治顶层设计的核心权力阶层，距离有目力无法企及之遥远。或许，这个王朝已经不需要和无法消受这样目光穿透王朝肌体的思想者。他想做“名臣”，结果却做了“名士”。他想做一个治国平天下的践行者，却成了“文章惊海内”的诗文大家。于是，清朝历史上少了一位有远大政治抱负的宰辅，而成就了一位思想文化巨匠。对于今人来说，龚自珍的政治抱负，或许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乌托邦幻想”，但他的启蒙思想和精美的诗文，却是延续中华民族思想文脉，永远镌刻在史册上的宝藏。

　　在龚自珍复杂而多元的人格中，我想在开篇的简短文字中特别强调一点：龚先生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人无趣，心胸必逼窄，必蝇营狗苟于算计他人。一个人“牢骚满腹”不奇怪，要看他喜欢发什么样的“牢骚”？如果他的牢骚”总是从一己利益出发，斤斤计较于个人得失时，其人格必然低下，其为人必然无趣。我在这里提供一个小小的细节，来说明龚先生是如何充满生活情趣的。

　　在一首诗中他写道：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

　　这首诗是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一百三十五首，是他对仕途彻底厌倦辞官南返途中写就。大意是说，我也曾有过得意的时候，但现在已经如倦飞的鸟一样，要回到生活的原初，过一种闲适自在的生活了。就在此返回途中，偶然遇到陌生的奏瑟的佳人询问，我便说我正是为了寻找爱情为了寻找你这样的美人而来的啊！

　　其时有人读此诗后，讥刺龚先生为“轻薄之人”。这恰恰说明了，生活中很多人是多么的无趣啊！

　　对于龚自珍的历史定位，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最早系统研究龚自珍的朱杰勤先生，已为我们说得很清楚。朱先生在《龚自珍研究》中说龚自珍为“文士之代表，思想界之领袖，且为世界大散文家之一。其文章之技术，纵横百家，出入三乘，立意命辞，自出机杼，如行云流水，来去无踪，令人不可捉摸，惊才绝艳，旷代一人……”对龚自珍的“癫狂”，朱先生也表现出极大的包容与理解：“性情虽偏，而品行无亏，精神有纪律，形骸无纪律，终其一生，不过率性而行，并非放僻邪侈也。”

　　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考察一个人的精神思想历程，了解一个人的人格品性，一个有效的测试方式是，看他经常与哪些人交往，与他呼朋引类的是哪些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说是绝对的，但凡引为知己者，一定是同气相投之人，在自己生命中刻下印痕之人。

　　这里，展示与龚自珍曾有过深度交往的人——那些曾深深影响过龚自珍的同代人。

　　宋璠为浙江建德人氏，嘉庆七年（1802），以选拔贡士来京师，住刑部员外郎戴公家。嘉庆八年（1803），龚自珍十二岁，按照正常情况早就该请塾师对他进行严格的教育了。因父母心疼从小体弱的儿子，也因父亲龚丽正忙于自己的仕途，一直到这一年，全家终于在北京安定下来。父母就开始给龚自珍物色合适的老师。

　　因刑部员外郎戴公的推荐，宋璠来到龚家担任龚自珍的塾师。按照龚自珍的文字记载，宋璠于嘉庆七年（1802）入主龚家担任塾师。经考证，龚自珍的记忆或有误，宋璠给龚自珍当塾师，应该是在嘉庆八年（1803）。因龚自珍于嘉庆六年（1801）离京返杭以后，至嘉庆八年（1803）七月才随父母再次到京。

　　宋璠担任龚自珍的塾师时间只有两年左右，但对龚自珍却有重要影响。宋先生年龄只有二十五六岁，刑部员外郎戴公愿意推荐给龚家，肯定是赏识他的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