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成了张家的常客
不久,高式熊登门拜访张鲁庵。进了门,他大吃一惊:不得了,四面书橱里全是印谱!张家有三间书房,专门用来藏印谱和印章。满满三间书房的印谱、印章,到底有多少呢?张鲁庵《从师回忆录》中有统计数字:“积年既久,所获渐多,共得古今印章四千余钮、历代印谱四百余种。”
没等高式熊回过神来,张鲁庵就对他说:“今天是让你来看看我家环境的。你学篆刻,必须多看印谱,最好看原拓印谱。我看你家里不宽裕,也买不起印谱,你不用买了,我的这些印谱印章就是你的。今后你要看什么,由我来安排。”每次说起这个故事,高式熊总是无法平静,甚至语带哽咽,“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鲁庵先生主动送我印谱,鼓励我多看勤学,为我创造良好学习的条件。……他的这种无私提挈后人、一心为发扬篆刻艺术的高贵品德,使我终生难忘!”
从那年4、5月起,张鲁庵每次拣出一些印谱,五六种、七八种,附一份清单,打个包,派车送到高家。高式熊看完,只要打个电话,他就再派车送来一包,换回看完的那包。
“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家印、古印啊,我却可以随便翻翻白相相。我是很有眼福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不多,能把张鲁庵收藏的所有印谱全都看过的,除了我,只有陈巨来、方介堪、叶潞渊几个人。”何等奢侈的学习条件!起点高,过眼的全是精品,自己又好学,怎么可能不一步步走向成功?
所以,他完全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现在搞收藏的人,见过多少好东西?”是啊,现在原拓本薄薄一本就要几万元,现代人只有看印本的份了;而真有财力从拍卖行拍得原拓本的,又有几人欣赏得了个中奥妙呢?
此后两年左右,高式熊看了几百种印谱,勾临了大量印件。后来玩起照相机,他想,要是当年学印时有照相机就方便多了;但转念又一想,正因为那时候没有照相机,只好用纸头勾印件,每一笔都经过自己的手,印象才深刻,对刻印的提高太有帮助了!
高式熊成了张家的常客。他所用的图章石头、刻刀、印泥、印谱纸等等,也都是张鲁庵提供的。张鲁庵甚至在自己的书房里为他安放了一张写字台,把房门钥匙也给了他,让他自由进出。他把自己的习作拿给张鲁庵看,先生从来不敷衍他,更不会颠倒黑白哄他,每次都直接指出习作中的毛病;有时先生也把自己的作品给学生看,要他挑毛病,学生要是不敢直说,先生会不高兴。物力上的种种帮助,使年轻的高式熊如虎添翼。他更加勤奋了,孜孜不倦地临刻,而且再也不必吝啬石头,得以遵从赵叔儒先生的教导,刻一方、留一方。
一些友人见过高式熊的《二弩精舍印谱》勾摹黑稿20开2本、著名印谱影描摹本64开10本,除了这些已装订成册的外,还见过不少有待厘订的散叶。张鲁庵的那么多印谱、印章中,字法高妙而章法独到之处,他都一丝不苟地摹刻,连边款也一一照录。
眼里进去、烂熟于心、手里出来,一个天资聪颖的人如此下笨功夫,没有不成功的道理。“那是我刻章最得益的机会!”高式熊到了晚年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运气好,交到好几位良师益友,学艺途中接触到的就是正路,所以没走过什么弯路。一般年轻人哪有那么好的条件,得到那么多方面的无私帮助。当然,名师与高徒,也是相辅相成的。如果学生先天就不是这块料,后天又不思进取,看着不成器,恐怕再好的老师也不会有兴趣投入吧。高式熊也说:“我自己没有辜负这些条件!”
张家是杭州四大家之一,张鲁庵是张同泰药店的小开。这位小开不好好管着药店的账,却跑到上海来拜赵叔孺为师,刻印、收藏印谱。
高式熊后来整理汇辑《鲁庵所藏印谱简目》一册四卷及附卷,曾引起书画界的轰动。因为400多部印谱中,原拓本、印本,所有名印谱都被囊括了。其中,包括那部100册的《十钟山房印举》,那原是陈介祺赠吴大澂的旧物,张鲁庵花了800两银子,从吴大澂之孙吴湖帆那里购得。张鲁庵可谓当时篆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70年后的2011年岁末,西泠印社拍卖有限公司拍了一方张鲁庵的象牙图章,成交价逾2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