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参加“中国作家走边防”活动,我可能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在中国的广袤西部、在内蒙古的阿拉善盟,还有一个叫“算井子”的地方。
汽车在十月的戈壁滩上蹦跳着前行,那种剧烈的颠簸,几乎要把人弹出车外。荒凉,还是荒凉,我开始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无论我怎样远眺,眼睛里贯穿的始终都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那位于内蒙古最西端额济纳旗马鬃山苏木地区的“算井子派出所”到底在哪里?
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目的地——挂着“算井子边防派出所”木牌子的一座孤零零的红砖院落前。我活动着又麻又酸的双腿,向站在大门口列队的六位武警战士走去,在这片荒凉、孤寂、压抑的戈壁滩上,这几位因为强烈紫外线照射双颊呈现黑红色的武警战士,让我感到那样亲切和热烈。我禁不住在想,在这无人的戈壁上,我只是走了一天,就已经感到一种绝望,那么这些常年坚守在荒凉戈壁上的武警战士,他们又是怎样坚守的呢?
算井子派出所在这一路上见不到人的地方,每天又在做些什么呢?
派出所的所长叫贾红。一个粗壮、威武的33岁的汉子,却又是一个经常眼圈红红的人,只要说起战友,说起牧民,说起算井子派出所的事,他总会眼圈发红。我有一种感觉,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武警。
晚上吃完饭,我和贾红所长聊了起来。他告诉我,算井子派出所管辖区域有2.1万平方公里,比北京市的面积还大,同时还担负着中蒙边境102.79公里边境线的治安管理任务。尽管这里只有65户牧民,但是要做的事情可是太多了。
我说,怎么就不能把牧民们迁走呢?这里太艰苦了。
是的,这里没有淡水,不能种地、种菜,一切物品都要从离这里最近的嘉峪关用汽车运输进来,而且这里气候条件极差,夏天地表温度达到七十摄氏度,冬天则会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只要下了雪,就不会融化,要等到来年才能冰雪消融。而春秋两季,则是无尽的风沙,强劲的风沙过后,汽车牌照上面的数字都会模糊不清。
贾红所长告诉我,最初也想过要把派出所位置后撤,可是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的牧民们,找到有关部门,他们说派出所可不能走呀,我们看不到战士,心里发慌呀。面对牧民们真诚的挽留,武警战士们含着感动的眼泪留了下来。
虽然地广人稀,但还是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他们要下乡办案,要执勤巡逻,要解决牧民群众生活中的各种困难。他们救助过患有多种疾病的蒙古族耄耋老人,自己掏腰包帮助过生活困难的蒙古族小学生。
贾红所长还告诉我,近几年大小矿业进驻辖区开采作业,事情也就更多了,比如要抓好矿上的危爆物品的管理,要处理突发的矿工和矿区上的矛盾,还有一些矿工经常迷路。他们就曾经在茫茫戈壁中,经过八个小时艰辛的寻找,使迷路的多名矿区工人安全返回营地。他们在这片茫茫戈壁上还解救过甘肃探矿工程师,在中蒙边界处拦截过走失八年的精神病患者,营救过嘉峪关石油公司的油罐车司机。
算井子派出所被牧民们和矿区上的工人们称作“戈壁滩上的保护神”。牧民们和矿工们说,只要联系到了武警战士们,就是再大的困难和危险,我们都不害怕。
贾红所长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说,我们派出所能撤走吗?只要还有一户牧民不走,我们就不走。
我感慨地点点头。
但是,这里终究是寂寞和孤独的。人不能交流、不能倾诉是可怕的。战士们长年累月看到的都是眼前这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再多的话也有说完的时候,所以许多战士见到陌生人不知道说什么,甚至都不会笑了。在派出所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山,因为山体呈现暗红色的缘故,被战士们称作“大红山”,大红山成了战士们宣泄孤独的地方,经常有人跑到山上大哭一场,然后下来,继续默默地干自己的工作。十几年前,有一位战士在山上哭完之后,用戈壁石摆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是从那时起,所有在此戍边的战士,都会在山上用石头摆放自己的名字,许多年过去了,大红山上留下了200多位曾经在算井子派出所服役战士的名字。因为时间的缘故,我没能上山,但还是能想象出来,在无人的大山上,到处都是“名字”,那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呀,想一想都会震撼心灵。
算井子的夜晚是那样的宁静,天空与地面很近,星星清晰而逼真,天空辽阔得令人激动。我站在夜空下想,我在这里只是一个夜晚,要是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再看这夜空,还能拥有这样激动的心情吗?作为一名采访者、探险者,这里会给你丰富的感官刺激,但要是在这里长久地住下来,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还会兴奋激动吗?可是这里的武警官兵,许多人一待就是几年,他们内心将会承受着怎样的冲击?
算井子的天亮得很早,我一个人走出派出所,仰望算井子的清晨。尽管才刚刚初秋,但已是充满寒意,脸和手冻得冰冷。就要离开算井子派出所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问自己,假如我在这里戍边,我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