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羽毛艳丽,能效人言,故颇得人们欢喜。记得小时,邻家有养之者,清晨常呼“你好”、“早上好”,觉得好玩,常为之驻足。前几年游广东的一个“百鸟园”,门口的鹦鹉,“欢迎,欢迎”地叫呼,又飞到里面一小表演厅,说“表演开始”之类的话,也惹人发笑。广东多鹦鹉,清代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二十说,有一种鹦鹉除了汉语,还能说外语。他又说有人养的一只鹦鹉甚伶俐,一外国人用高价买下,此鹦鹉到彼处后,说:“我汉鸟,不愿去外国,于是不食而死。”鹦鹉如此知“义”,大约是好事之徒杜撰的;或者是卖主预设此局,实未可知。鹦鹉之不食,也可能是买主不知饲养之法。但这样的故事的流传也事出有因,因为鹦鹉实在是聪明的鸟儿。
《红楼梦》写鹦鹉见黛玉回来,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这段文字大约也有作者创造的成分,尽管甚至鹦鹉“破案”、鹦鹉“救人”的故事我们也常能听到。恰如古人所言的,鹦鹉能言,不离飞禽。鹦鹉其实并不懂得人言,它只是善于学舌罢了。从前英国人举行过鹦鹉展览,一只灰鹦鹉说了句:“天啊!好多的鹦鹉啊!”引得众人大惊,于是这只鹦鹉理所当然地获得头奖。后来鹦鹉的主人请客,为了在客人面前再现鹦鹉的“天才”,本以为它会说:“天啊!好多的贵客!”然而鹦鹉仍说:“天啊!好多的鹦鹉啊!”
鹦鹉的学舌的特征,常引发人们辽远有趣的想象,古今咏鹦鹉的诗文因此极多,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人们尽管在生活中似对鹦鹉很有好感,但诗文中的鹦鹉比拟,其形象或为“人云亦云”者及其所造成的危害。如南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中有一篇《能言鹦鹉》的文章,其中引朱熹的话说:“今时秀才,教他说廉,直是会说廉;教他说义,直是会说义;及到做来,只是不廉不义。”罗大经说,这样的人就是“能言鹦鹉”,能言鹦鹉多了,世道必日降、必败坏;假如在位者还将这样的能言鹦鹉当成凤凰,唯恐这样的鹦鹉不在“灵囿之间”,则国事还堪问么?
《能言鹦鹉》文章的立意,真可发人深省,何代无“能言鹦鹉”!唐人裴夷直《鹦鹉》诗云:“劝尔莫移禽鸟性,翠毛红嘴任天真。如今漫学人言巧,解语终须累尔身。”此诗大意是说,翠羽红嘴的鹦鹉,你本来美丽真纯,我劝你莫抛却自己的本性。如今你却随波逐流,徒然地去仿效人间的话语,你不仅转移了自己的真纯天性,而这样的人云亦云说不定还会累及你自身呢!
笼中鹦鹉,丧失了自己的天性自然无疑,但它的人云亦云,也是效法饲养者的话语而致,然则一味秉承饲养者的意志,意味着累及自身。但这层意思,一些鹦鹉或许看不到,它们的旨趣原不在自由飞翔也。故唐诗人徐凝《鹦鹉》诗云:“毛羽曾经剪处残,学人言语道寒暄。任绕常被金笼阖,也免栖飞雨雪难。”已被剪去羽毛,又囚于金笼之内,处境何如?然此鹦鹉安之若素,因笼中生活无雨雪之苦,也有安稳舒适处也。此所以杜牧《鹦鹉》诗末句要说“世途皆尔曹”而为之感慨万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