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我妈的思念日趋日盛。我妈是1992年2月24日上午11时55分,因患肺脑病与世长辞,终年79岁。我的悲哀常常在梦中哭醒,我想我妈,我哭喊着我妈,枕巾上都是泪。每每碰见我妈的家用遗物,我会泪水潸然,抚物良久。
这年冬日,我返乡过年。我与姐闲谈中,说起家传的一只大瓷盘现在何处?姐的女儿说,在她家里收藏着。这龙盘有着我孩时对我妈的许多记忆。我惦记着。
这是一只青瓷大龙盘。面盆大小,盘内、盘沿是龙头与龙身花纹。盘底有字,已模糊,难究其何年出品。我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五人,原有一雕花木床早卖了,连一铜油灯也被妈换了小菜钱,唯这一龙盘留了下来。
记得,每年阴历年三十,我妈派大龙盘的用处了。通常是这天的午饭之后,我妈就忙着准备年夜饭了。那时,最重要的主菜就是煨猪头肉。猪头是早两个月就盐腌好的,加了五香、八角等香料,然后,吊在院子内风干。
拄着拐杖的瞎眼来虎妈走过院门,喊,老顾(我妈姓顾),你家烧的啥?咋这么香?我妈也喊一声,过年呐,煮猪头呢。
我妈喊我。
我走进灶间,只见猪头已经出锅,热腾腾地盛在大龙盘内,妈正在乘热出骨,将两块带着牙齿的上下颚骨上的肉用手指挖清,妈手上都是油亮亮的,妈挖了一块肉往我嘴里一塞,说,来,尝一块。这肉含在我嘴里,我慢慢咀嚼着,肉烂烂软软的,不咸不淡,还有点香甜的味道。柴火烟气的烘熏使我妈多皱苍黄的脸黑红起来,她笑着,皱纹变得又粗又深。
我知道,妈让过年的开心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她尽力地在做着。我家五个兄弟姐妹,大年初一醒来,都会看到床头放着新的棉袄棉裤与棉鞋,鞋底是我妈纳的,新棉衣是我妈一针一线做的。我与弟弟是一身黑棉袄棉裤,外有深灰的罩衫。姐妹的衣衫是花布的。每年都是这样。她的心都融在自己的脸上。这肉的味道,让我浑身温暖起来,因为有我妈在。这温暖在我的心底一辈子涌动着,许多年之后,我依旧思念着妈的温暖。
在我的记忆中,通常大年初一早晨,我妈端出这大龙盘,用刀切一点猪头肉,放在烫好的一盆大蒜上,里面还有煮熟的花生米,拌好之后,由我爸吃早茶,爸喝的茶都是龙井碎茶叶末,这茶便宜。晚上,同样的做法,由我爸喝酒。爸喝完酒,喜欢在酒杯里点火,火是蓝莹莹的,空气中有了热烘烘的酒气。
生活的艰辛依然不绝地在大龙盘内盛着。我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年月了,大龙盘装着一家的主食,有时是红薯,有时是玉米饼,最让人不愿意吃的东西是麸皮烘的糠饼,这东西咬起来像坚硬的石头。我妈怕孩子们不吃,掺和了一点糖精,饼有了一点甜味,还是觉得难吃。
那夜,有梦。我妈举着大龙盘,是银色的,宛若一轮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