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身上的肿渐渐消退了　 

　　一下午，娇鹂都在整理行李物品，装满了两只帆布拉链旅行袋、一口皮箱，外加一只网篮。傍晚，妗母搓好麻将回来，一眼瞥见地板上塞得结结实实的四件行李，心里第一反应：“怎么这样多？”顿感浑身不自在，若非碍着面子，早想打开袋子验一验了。

　　晚饭时，席太太横挑鼻子竖挑眼，怪这怪那，连带说到娇鹂打的行李包，也是一百个不顺眼。祖堃晓得她的脾气，这哪是什么行李包没打好？分明是见东西带得多，起了疑心。饭后，馥贞不由分说，拉开行李的拉链，打开皮箱网篮，一件件细细检视。等到确信私底下没掖着藏着，才拉上了链扣。祖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晚上十一点半，电铃一响，娇鹂坐在窗畔恍若梦寐，直到身子微微一冲，才晓得火车要带她回乡了！因上次她同杏花大嬷曾有过戏言，没料到母亲突然暴病，这仿佛冥冥中的因果报，使她十分骇怕。祖堃此时并不晓得个中缘由，还连声说：“老婆你蛮争气！……刚才真正吓死我了！”娇鹂没听懂。等明白之后，妻子气到泪喷，说：“也太看不起人了！”

　　转眼回到慈菇湾已有十来天了。因接到同业公会的紧急通知，祖堃立即返回药厂参加“五反”学习班，只留下娇鹂守在母亲病榻前。归宁十来天，娇鹂哪里也不去，只守在床前服侍母亲。母亲一张脸肿得有酒甏大，身上皮肤处处溃烂，而且周身奇痒难熬，却又抓挠不得，把牙根咬得格格响。“唉！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呀！天王菩萨……地藏王菩萨……救救我！”娇鹂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偏偏她要强，最难熬时也只哼哼唧唧，却不肯哭出来。郎中来给娇鹂娘看病，匆匆拉上帐布，拂袖而去。森魁父女俩忙拦住他问病情，郎中乌头黑脸，只说“你们好准备了”。

　　暴病来得突然，请木匠漆匠割棺材已经来不及了。幸亏有个街坊听说了这事，愿意把自己寿材拿出来，给盛家应急。后事总算准备停当，夏布帐子里，娇鹂娘嘟嘟哝哝，声音轻到只有贴在嘴边才能听清楚。弥留之际，娇鹂耳朵尖起贴近了听，才断断续续听到这样一段话：“阿姣……你与祖堃相差十三岁……你不想结婚……娘真后悔……害得你生了气……一去三年都不肯回家……”娇鹂呜咽着辩解说：“妈！不是的，不是的！”母亲又说：“再有，你宝魁婶婶也是的……怨我们不救宝魁小伯……害得她一气之下走了，至今是死是活都不晓得……”娇鹂碍于宝魁婶婶的情面，才没把这事捅破。只听娇鹂娘说：“娘只有这两件事放不下……娘死后，寿衣寿裤……还要你帮我换才放心……”听了这番临终嘱托，娇鹂更有割肠剜心之痛。这些天，杏花大嬷支使阿婵偷偷来盛家打探病况。阿婵与娇鹂相邻同庚，当年祖堃回到乡里相亲，原先找的也是阿婵姑娘，由于因缘巧合，棒槌之约，娇鹂与祖堃结为连理，遂有了阿婵心里难以排解的怨毒。此番杏花大嬷托她暗访，刚好出一口恶气。于是，她置眼前事实于不顾，只对长途电话里杏花大嬷一通嬉笑：“哪有这事？你听他们乱话三千！这老虎也打得死的一个人，哪来的什么重病？放她狗屁！”杏花大嬷如获至宝，赶紧向席太太通报，馥贞听了之后，不禁赞服她这位外甥新妇真是好角色，撒谎脸都不红！

　　又过了十来天，娇鹂娘身上的肿渐渐消退了，竟不治自愈。等母亲病情已趋稳定，娇鹂又开始担心起娘舅的家务事了，心想一直让杏花大嬷替她做，实在过意不去，因此犯了愁。父母亲知道了，都劝女儿说：既然病已好转，不如趁早回沪。商定之后，父亲森魁专门给女婿发了一封信，叫他到时候去北火车站接娇鹂，信上还附带把娇鹂娘的病况说了，也算是对祖堃娘舅的一种交代。

　　北火车站，祖堃早已在迎候妻子。两人回到河滨大厦，刚进电梯，就听阿胡子说：“头号新闻！垃圾房的案子破了！”原来，有个学生竟因检举揭发他的老板，被抹了脖子，从垃圾管道里扔下去。祖堃夫妇对此并不在意，提着行李，先去见过娘舅、妗母。乍见了面，他们似乎都冷冰冰的。箱子间里，杏花大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冬冬稍微同娇鹂姐姐亲热些，她借机竟指桑骂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