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最难处理的是一个“情”字。最美好是它,最不堪也是它;最温柔是它,最冷酷也是它。没有法理可作准绳,也没有道德标准能够约束。人人都希望情长意重,偏偏就是它转瞬即逝,片影不留。读台湾剧作家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流连不去的是他记述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几篇。父亲母亲,不求回报地支持,是恩情;弟弟,则复杂难明。《遗书》一篇,写得隐晦曲折,总让人觉得欲言又止、别有衷肠。
哥哥在人生这条险途上摸着石头过河,每一次“他都摸得到下一颗石头而且也都可以踩稳”,名利双收,交往遍天下。弟弟却屡屡失败,总是找哥哥借钱,给哥哥拎包。据说这是小时候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给两人算出来的命。终于有一天,钱不再借,弟弟消失,警察打电话来告知噩耗,那不争气、不如意的弟弟驾车在荒僻的山中死去,那是兄弟两人曾经站在那儿遥望台北,说“长大了要去那儿生活”的童年励志纪念地。
吴念真的确是说故事的高手,这故事也足以感人热泪。结尾处是一封沾染了弟弟最后泪痕的遗书,暗示导致弟弟走上死路的是兄弟之间渐行渐远的距离。邪门的是,对这一切,哥哥早有预感,他回忆两人最后一面,明白那是道别。他回忆弟弟寄宿在自己家中,夜晚带回来各种小吃,使他觉得作为哥哥能使弟弟有一个容身之地、能够让弟弟依靠着,真好。在这些温暖的片刻,他如此记录:“人生很多滋味都要到一个年纪才懂得去细细品味,比如这种类似相濡以沫感动和幸福。然而当你一旦懂了,一切却都已经远了。”
使最亲爱的人彼此远离的,是年纪?是彼此各自有了家庭?还是生活、工作和人际交往上的落差?吴念真用一句“即使到现在,他依然不解”而不表。
自然有种种的理由,使人们远离;也有种种的理由,使人们不能远离。轻重得失,都在一个平衡球上。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上帝都不能两全,更是每个人的人间试炼。问题是,最容易被舍弃的,往往是手上已经拥有、牵绊太深太久、甚至有点麻烦的东西。然而,那同时也是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