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我已是挈妇将雏之人,但却居无房。当时我虽在事业单位,吃皇粮的,但无房源。内人插队上调分到集体单位上班,更无房可分。无奈之下,只好挤在泰山家的小阁楼上栖身。
住的时间长了,觉得非长久之计。阁楼小且不说,家具无摆放处,而且上下极为不便,特别是读幼儿园的儿子,容易摔伤。于是有迁出之意。和妻商量下来,还是租房吧。是时我工作在吴淞,妻上班在宝山,妻体弱,为让她上下班省力些,决定到宝山租房。
那时候尚无“商品房”的概念,人们住的都是公房,小房型,所以住房富余的人家极少,墙上也不见有“租房”的告示,因此宝山城厢租不到房。无奈只好求其次,妻托当地人去城厢周边打听。数日后,终于在东门外找到一家愿意出租的农村房。了解下来,其实户主并不务农,女的在上棉八厂做工,男的则凭手艺干木匠活,夫妻两人积攒了点钱,又得到双方父母的资助,就在城外不远的田埂边(那时的宝山,出城圈便是一片片农田)围起了独立小院,造了一幢二层小楼。围中另有一小屋,空着可租。
那天前去看房,见那所谓的小屋果然小,仅8平方米。水泥结构,平顶,呈灰白色,方方的,像个碉堡。毫无疑问,此屋当初建造时不是给人居住的,而是为了堆放杂物的。一看下来,租是不租,颇费踌躇。但最后的结论是屋虽小且陋,亦可挡风雨,妻上班也方便,步行10分钟即可到单位。再说,还可和主人家共同享用院子,暖日里可在院中用餐,热天可在院中纳凉。往远处想,此处只是暂寓,并非久居之地,说不定哪一天,便能乔迁。这样思忖下来,于是拍板:租。与户主谈定,租期不限,月租8元。按工资比例推算,当时8元等于今天的200元。
这个巴掌大的地方,要摆放家具,不啻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只得精而又精,简之又简。经过一番勘察,最后的布置是:大床一,供妻和读幼儿园的儿子享用;靠窗放小桌一张,矮凳三只(幼儿园里孩子们用的那种),供进餐用;贴墙放一五屉橱,上置12英寸黑白电视机和摇头风扇。我的寝具则是一张钢丝行军床,夜张日收。碗橱煤炉俱放院中,上搭篷罩之。一切安排停当,便可过最简单的生活了。
除去凄风苦雨和天寒地冻的日子,我们下班后将儿子从幼儿园接回直至入睡前多滞留院中。饭菜烧好后,将小桌小凳搬出来在院中用餐,餐毕,拖一根长线将小电视放在桌上收看。那时候频道少,节目品种也不多,但越剧倒是常播,出镜的多是袁雪芬、范瑞娟、徐玉兰、王文娟、吕瑞英、金采风等名角,所以妻子很满足。我不爱看越剧,便在晾衣架上吊一只灯泡读书。儿子则与户主的一双子女在院中戏嬉玩耍。星期天,我便携稚子去江边石缝中拣蚌捉蟹,有时能拎半铅桶回来。
难熬是夏天。那水泥小屋有超强的聚热功能,其热气夜深不散。但是儿子必须早睡,于是只好辛苦那台带有噪声的电扇,整夜不得休息,摇头到天明。我则将行军床支起在院中葡萄架下,半躺其上,手摇扇子,目视叶缝中淡淡的星光,心静如水,了无尘虑,渐合双目,进入梦境。一觉醒来,万籁俱寂,斗转星移,于是收起行军床悄然回屋。此时,风扇声和妻子均匀的鼾声相应和,闹中显静,已然是“鸟鸣山更幽”。
可爱的8平方米的水泥小屋,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度过了春夏秋冬四季。
1986年,我家可以说是柳暗花明。妻所在单位为她在月浦新村二村分了一套两居室的住房,50平方米。虽然地处偏远了点,但和8平方米比,宽敞了不是一点点,而且还有煤卫设备,从此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家。随着上海公用住房建设步伐的加大,1998年,宝山区教育局又分给我一套新建成的住房,三楼,两室一厅,70平方米。这在当时,算是很不错的单元房了。买下此房的产权,我只花了几万元钱。儿子结婚后买房另住,这70平方米就我们老两口住,相比昔日的8平方米,真有天壤之别了。
住过8平方米,好像咬过菜根一般,如今只觉幸福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