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接受了他开出的条件
馥贞拿出长辈样子,蔼然说:“喔唷!我们倒不碍。不是我说——你也赚够面子了,杀一杀男人威风要的,不过再顶下去,就过分了……”
在“德大”西餐馆里,秉逊祝贺单苏调进写字间。单苏心里又忐忑又蹊跷,还有些许惶恐。龚科长借口打电话离开,只剩下秉逊跟单苏了,他便从皮包里取出那叠钞票和情书,嘴里却问:“要不要加点糖和知己?”一边拿小匙搅着。单苏一看,马上明白了。
秉逊接着对单苏说,娘舅做主,叫外甥到乡下娶亲;她同祖堃先前相好,这都没错。错只错在有缘没分,有分没缘。往事不必再提,现在请她想清楚:要么卷铺盖滚蛋,要么同他外甥做个了断——这样的话,非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他还可以收她做过房女儿。说罢,秉逊随即拿出了准备给过房女儿的玛瑙镯子,作为见面礼。一面打趣说:“不会吧?我席某向来做人没这么差劲,怎么连白捡一个过房爷也没人要?啊?”
单苏经不住他进一句,出一句,白脸红脸的。她难堪至极,恨不能跳下楼去,索性一了百了。眼前,秉逊的身份似乎飘忽不定:一会是私方厂长、老板,一会是娘舅、长辈,一会又是过房爷、干亲。末了,秉逊给她下了一帖猛药,笃了笃指节骨,正色说:“万一人家揪住你的小辫子,把生活问题变成政治问题,到时候你就苦了!”她掂出了这个“变”字的分量,终于,接受了他开出的条件。“怎么?你不高兴?连一声‘过房爷’也不喊?伤心真伤心!”单苏哭出了声,秉逊却笑言:“我这个当娘舅的日子也蛮难过啊!没想到你倒这样爽快。好!我就喜欢爽快人。你帮了我大忙,我席秉逊是不会忘记的!拉斯克还有一桩事,你现在是我的过房女儿了,改日你结婚了,一定覅忘记告诉我一声,我席某定规要好好帮你操办操办,包你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少顷,龚科长回到包间里,见席厂长揽着单苏的肩胛,单苏轻轻把他的手推开了。龚科长只当没看见。秉逊忙招呼龚科长过去,一面告诉她说:“老龚不是外人,跟了我十多年了。”见她没有回应,接着对龚科长说:“我捡了个过房女儿!过两天,我还要带单苏去见一见她的过房娘,办一桌酒,你也来。馥贞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龚科长马上拍胸脯说:“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保险帮您熨得刷刷平。”
一天后,祖堃最后一次去跟单苏见面,言语间凄苦无奈。单苏忍泪说:“别以为我会缠牢你不放,我还没这么贱!”便不再理会他,把从前他们之间留下的照片、情书、日记、发丝当面全烧了。单苏心里又委屈又悲哀,却闭口不谈他们的事——如今,席秉逊收了她做过房女儿,嘴生生给封住了。既然没有感情可谈,账目倒要轧轧清爽。祖堃一看,是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发票单据,纸片背后分别写着何时、何地买了何物。显然,那都是她一趟趟去祖堃家时馈赠的礼品,笔笔清楚。
祖堃无话可说,非常窘,又抱怨不得。当下把衣兜里最后一个铜钿都掏出来了,还不够偿付的,单苏同意欠的余钱以后还。祖堃大俗人一个,只因绍兴戏曲看得太多中毒太深,即便这样的黯然分手,还隐隐希望能互诉衷肠一番,也不枉相好一场。然而,眼前这一切俗到家了,不能再俗,尽管已各不相干,可未免还是让他爽然所失——亏她家里还极有底气呢。她寸步不让,他也知趣。正勒着鞋带,就听她说,这双皮鞋不许穿走。他非常难堪,总不能打赤脚回河滨大厦吧?脱掉皮鞋,忽然看见一双木屐板,是他自己留的。单苏又指指他身上穿着的绒线衫,要他脱下来。他想,这是妻子生老二前赶结的。不过,他也不跟她理论。这回总可以走了吧?不料单苏还叫他把西装和卫生裤脱下来再走。这下他晓得自己是碰到强盗抢——“剥猪猡”了。这样,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条汗背心和短裤衩了。单苏这时朝他扔了一只热水袋。这是有一回单苏说一个人睡觉冷,特为买了送给她的信物。单苏骇笑,猛喝:“你还像赖孵鸡赖着做什么?我顶覅看见你!快滚!”
祖堃趿着木屐板狼狈离开。发觉单苏正不远不近,尾随在他后面。穿过横马路,立在公共汽车站牌下缩瑟发抖,公共汽车还没来。远远看见,此时单苏正将包袱和皮鞋朝垃圾堆里一丢,转身就走。他冻得直打哆嗦,喝了声“呀呀呸”!哼几声“悔不该酒醉错杀了郑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