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九十高龄的画家黄永玉在上海办了一个作品回顾展,美不胜收。其中包括他的散文集。有几本,光从书名上看就不一般,例如《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说说几位比我还要老的老头》。
塞纳河在巴黎,画家去过,可以理解。什么是“翡冷翠”?
那是新月派诗人徐志摩(1897-1931)早年去欧洲时,给佛罗伦萨(Florence)起的一个中文地名。因为意大利文对佛罗伦萨的称谓是Firenze,发音斐伦泽,徐志摩称其为“翡冷翠”是不错的,音同,还可以给人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但这个译名很值得商榷。
用翡翠和冰晶映衬爱情诗的意境,那是无可挑剔的,但对佛罗伦萨却并不相称。如果该地区是一个盛产翡翠的地方也就算了,但事实不然。这意味着,把Florence/Firenze译为翡冷翠,虽诗意盎然,却增添了原文中没有的含义。我们称之为:歧义翻译。
歧义翻译还真不少。艾滋病一词的中译是个典型例子。艾滋(AIDS),来自四个英文单词的第一个字母。可以有两种翻译,一是意译,把四个单词的含义连起来: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如觉得太长,可音译其缩略语,即现用的“艾滋”。但早期曾将AIDS译为“爱滋”,一字之差,出现了误导。等于说这个疾病是因爱(爱情、性爱)而滋生的,而原文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属歧义翻译。还好,后来得到了改正。
相同的情况见于另一个常用名词:激光。它由五个英文单词组成,取其第一个字母,成为LASER。和AIDS一样,那只是一个缩略语,意思是:通过辐射受激发射的光放大,简称激光。这是一个很好的意译,已被广泛接受。当然,也可以对LASER作音译:莱塞。可以呀,直接模仿缩略语的发音。糟糕的是,港台对LASER做了一个歧义翻译,叫“镭射”。
镭(radium),那是一种很强的放射性元素,1898年由波兰籍法国物理学家居里夫人发现,并获诺贝尔奖。其中同位素镭226不间断地发出阿尔法和伽玛两种射线,半衰期长达1622年,对人体会有很大的损伤。同位素持续发出的射线,与受激发而短暂发送的激光,不是一回事。LASER这个字的原义中包括放射性同位素吗?没有,自作多情地把原先并没有的“镭射”强加上去,这就是歧义翻译。据说,现时港台还在那儿不停地“镭射”,真是误人子弟。
再有一个例子是贝多芬(Beethoven)。译名已约定俗成。但据考证,五四时代,这位音乐家的名字曾翻译成“贝踢荷芬”或 “白堤火纷”。因为按当时的Chinglish(中国式英语),辅音“t”须单独发音,念作踢皮球的 “踢”,或是提货的 “提”,于是贝多芬译名中“多”字的英语(tho),就分解成为“t”和“ho”,中文翻译也堂而皇之地成了“踢-荷”或“提-火”,贝多芬不得不成为 “白堤火纷”。硬把那位德国作曲家与杭州西湖扯在一起了。
那为什么老画家如此钟情于翡冷翠,并堂而皇之地将其置于散文集的封面?
“我崇拜徐志摩!”他在书中说。
不错。大家都是艺术家。一位能写抒情诗《翡冷翠之一夜》;另一位善作彩色素描《阿尔诺河上的美丽项链》。他们的认知感受、情趣审视和对美学的追求是相通的。难道一定要用科学名词的严谨和修辞学的苛刻,去是非艺术家吗?
还有,如果稍加注意,敢于“堂而皇之”的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潜台词:
“我是黄永玉,我怕谁?”
就这气势,可以断定这位曾经比“老老头”要年轻而现在正成为真正“老老头”的老头,对翡冷翠的偏爱,还有其缘由。
注意他的名字:永玉。
“玉”者,翡-翠-也!
“永玉”者,一直有缘去翡冷翠作画也!
弄清楚这一点,谁还能就画家瞄上翡冷翠,说三道四?还是让我们一起祝愿普天下的老艺术家们:永远年轻,永远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