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学》的前身是巴金1953年创刊的《文艺月报》。那时我是一个边防军战士,文学青年。感觉与这个刊物相隔遥远。1956年初次到上海时,有幸认识了一批前辈文学家,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在《文艺月报》中担任编委,那份名单真的是十分显赫。等到我想给它投稿的时候,一场反右运动打断了这份梦想。一直到“文革”后,才有了可能。
记得1982年春天,我奉命到滇南前线参战,这一次云南之行,距离1957年奉命到云南接受批判已经二十余年了,真可谓情同隔世。在车站迎接我的老战友们,个个两鬓飞雪,相拥唏嘘。此后,昆明军区安排我沿着边境进行一次长途访问。记得途经大理洱海,在金梭岛一户渔民家里吃午饭,和几个同行者吃了半桶鱼。离去后,在车行中,思绪联翩。竟然浮现出一篇小说的梗概,而且先有了名字——《一个渔把式之死》。完稿后,我立即想到这篇小说应该给《上海文学》。因为这是我早年的愿望,把我自己最喜欢的小说给《上海文学》发表,虽然那些年我的主要创作不是小说。小说组编辑、我的朋友于炳坤,闻讯赶到武汉,正好与我共享完卷的愉悦。
1987年4月,整整一个月都在滇西北一座边城里,接待我的是当地一个年轻人的诗社,纯民间的接待。三月底到了那里,每天黎明即起,写一首诗,只写一首,三十天写了三十首。把我脑子里的忧虑、惆怅和逢场作戏的辛苦都留在遥远的闹市,索性过起纯粹“快乐人”的日子来。但是,一个月和一万年同样短暂,很快就悄然远去。临行那一瞬,看见一位烤太阳的老翁,他的背靠着土墙坐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三岁的孙儿,半闭着眼睛,敞开着胸怀,原本就没有过多的欲求,此时,拥抱着阳光和孙儿就足够、足够了。一大串香水蔷薇从墙头上垂下来,随着风微微摆动。世上还有比他更富有的人吗?着实让我艳羡不已。
边城十分荒凉、封闭,却非常清静。在那时,在那里,与世隔绝。每天黎明即起,踏着露湿的石板路,拜访全城所有的街巷,耳边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偶而也会遇到一队起早赶路的马帮,头马打着喷嚏,睡意朦胧地忿忿不已。马锅头则远远向我打一个响鞭,以示敬意。萍水相逢,瞬息西东的邂逅,却让我怀念至今。我一生引以为骄傲的事很少,但我在那年春天的每一个黎明,和郁郁葱葱的山那边一轮纯净的、初升的、燃烧着的太阳的拥抱,真的算得上很值得骄傲的一件盛事了。因为她是我在过早冷却的灰烬中期待的那团火。而且还留下一组有关四月的诗稿。回到上海,首先看到这组诗的是《上海文学》的诗歌编辑周惟波,那时他是一位很“潮”的年轻人。当着我的面一口气看完诗稿,随即与我有如下一段对话:
“这是另一位白桦吗?”
“不!还是那个白桦。”
“你居然能够轻松若此,闲适若此,柔情若此,恬淡若此。”
我戏谑地对他说:“是吗?我希望你静下心来再审阅一遍。”
第二天,他给我打电话,在电话中他只朗诵了《四月》里的四句诗,作为他对自己的修正。
不久,收到《上海文学》月刊,组诗《四月》全文出现在豪华的版面上。后来,周惟波成了我儿子的朋友。再后来,这位年轻的朋友忽然英年辞世,使我十分怅然。(本文为节选)
十日谈
《上海文学》之缘
花开朵朵,《上海文学》是棵锦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