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来,我与木兰女士通话都是因为鼎山先生。自从他挚爱的妻子蓓琪罹患重病,鼎山先生心灰意冷,今年2月底写来《向读者告别》的文章,决定“结束将近80年的‘写作癖好’”,“我不但对写作告别,也等于是向人生告别”。读罢,我极尽悲凉,文章令人心灵颤栗,而我的第一反应却是“不能刊用”。对于鼎山先生,我是一个普通的编辑,更是一个敬慕他的晚辈,实在不忍看他消沉。我在邮件里鼓励他,“万不可就此告别”。先生回复道:“多谢您的信,还是请您发我告别一文,主要是向朋友与读者通知我的心情。写作是我生命,我相信不会停止。我遗憾没有早就认识您。”我踌躇之下,最终还是于3月底编发了该文。
我生晚矣,未有和鼎山先生相见的缘分。像很多人一样,最初熟悉“董鼎山”的名字,是上世纪80年代从母亲订阅的《读书》杂志上,彼时,我还是个十岁出头的懵懂孩童。及至2009年,经赵武平兄牵线才联系上鼎山先生,从此,电邮传书,我幸运地成为了鼎山先生的编辑,几乎每月编发一篇他的随笔。鼎山先生十分高兴能重续和“夜光杯”的前缘,早在80年代,他便是我们的作者。重返“夜光杯”的鼎山先生宝刀不老,岁至耄耋,血性犹存。他写书话,也写奇闻和时论,有着洞察秋毫的敏感和直言不讳的痛快淋漓;我亦偏爱他回溯人生的随笔,从容冷静,暗含悲情。六年来,先生在“夜光杯”与读者一期一会,写出了如此多充满睿智机趣的文章,我怎可忍心让他轻易告别呢?
到底是董鼎山。今年5月9日,鼎山先生在邮件里告知夫人蓓琪8日去世的消息,他对妻子最后的告别辞是:“我爱您,我一定答应您继续写作。”我去信鼓励他:“您重新提笔写作,对喜爱您的读者是一个福音。”5月30日,先生来信报告:“鼎山专栏复活。”6月23日,“夜光杯”刊登了他复出后的第一篇《自杀企图失败后的悲哀》,之后的7月20日,又刊登了《愿您活到百岁》,他写道:“孤寂的生活是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最难忍受的……祝愿一个90多岁的老人(浑身骨酸背痛,行路要人帮助)活到一百岁?这是诅咒,不是祝愿。”读来悲彻寒凉。之后的日子,他仿佛恢复平静,健康状况尚佳,又陆续写来多篇书话和时论,但来信一律简短,不再多叙近况……这便是鼎山先生与“夜光杯”最后的故事。
木兰女士曾一再委托我,给先生鼓励,用写作去激励他生活下去的勇气。而在得悉先生突然离去的噩耗,悲痛之余,我们又不免为鼎山先生感到释然,他将永远告别孤寂与病痛,追随他相伴挚爱一生的蓓琪而去,他们将在天堂团聚。而先生八十年写作生涯所创造的浩瀚文字,将永存在读者心中。
鼎山先生安息。 殷健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