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建国后人才辈出、满园春色的江南印苑相比,北方篆刻界自齐白石身后略显落寞。虽有顿立夫、邓散木等原居上海的印人因工作缘故北调京城,与白石翁和寿石工的弟子刘冰庵、金禹民等形成合力,继续推动北派篆刻艺术的发展,但不论在技法或气魄上,都无法超越他们的师辈。而此时有一位自谦“六法未研,操刀便凿”的辽宁海城印人宁斧成,以其气冲霄汉之势,横刀笑傲于京华。
宁斧成(1897—1966),号老腐、腐成、宁二,别署宁静庐、淡墨斋。早年毕业于沈阳师范学校,任奉天督军署录事,后移居天津,供职于天津铁路局,任文书科主任。1948年定居北平。数年后参加了新中国北京成立的第一个书法社团——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结交了溥雪斋、郑诵先、郭风惠、李苦禅、许麐庐等名流,并于1962、1964年,先后在北京和平画店和辽宁省博物馆成功举办金石书画个展,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还专门拍摄了他个人的书画、篆刻创作纪录片,名声大震。但在艺术品消费市场尚未形成的时代,生性淡泊的宁斧成仍过着俭朴的生活,从所镌的“不忧贫”、“寒士生涯”等印中,可窥见其甘守清贫、自适其适的高尚情操。
宁斧成早期师从辽沈名家邱子佩、袁子春习画,后上追清代指画大家高其佩,所绘花卉、人物、山水,色彩清新淡雅,构图简约灵动,逸趣横生。宁斧成对自己的绘画水准充满自信,称:“予之画作三百年后自有人赏之”。同样不愿拾人牙慧的他,也擅长隶书,初习《张迁碑》,复融合陈鸿寿、赵之谦、郑簠及《礼器碑》之长,开创出结体宽博奇特,横画时断时连,富有装饰之感和斑驳金石气的“宁体”隶书,颇受北人的喜爱,并参加了由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与《每日新闻》社举办的《中国现代书道展览》,引起东瀛人士的关注。未几“文革”狂飙突起,年届古稀的宁斧成伴随着他的艺术如云烟般消逝。
宁斧成在晚岁自题印册时称:“余少好篆刻,师心自用,都不中矩度。窃仪秦汉印浑厚苍古,每一奏刀,总恨腕力脆弱,迄未敢以示人。”然而综观所制,多痛快淋漓、奇拙苍朴之作,自谦“腕力脆弱”,令人费解。但看到宁斧成借用赵之谦印跋“治印妙处不在斑驳,要在浑厚,学浑厚全恃腕力”来刻款,以及“治印必须浑厚,主要在腕力,大刀阔斧,以奔马势游刃以成之”等印语时,逐渐明白他所追求的高境界是秦汉式的“浑厚”,而这理想的“浑厚”按赵氏之理论当依仗强劲的腕力来实现。宁斧成参融吴昌硕、齐白石、邓散木之法,用刀恣肆苍劲、大胆泼辣,魄力不在白石翁之下。但吴、齐二位大师的成功,全在有一套成熟并独具面貌的篆法、刀法体系。而宁氏的印风游离于两家之间,加上变形夸张的篆法部首,一些刻意人为的章法留空,并采用弟子从京西河沟中捡来的粗略打磨的石料,纵使印面大块缺角,外形突兀,或形成不规则的梯形、四边形也不计。也许这正是自谓“不求技妙为神舒”,我行我素的宁斧成孜孜以求的个人面目。他放手纵刀,刻过“贵在手辣胆大”、“斧子之豪”、“真痛快”等直抒胸臆的大写意印章,也发出过“古人摹谁”、“我用我法”、“法古创今”、“不觉浑苍傲邓(石如)黄(易)”的豪情壮语,但一门艺术创作如过多背离其传统的表现形式与规律,就难以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突破与创新。论者谓印可狂放、霸悍,而不可沾染俗气,失之文气,这也许是宁氏印作的短处。
宁斧成喜以俚语入印,亦为一大特色。如“斧牌出品只此一家”、“宁土别俗”、“足够瞧老半天”、“有点俗”、“书不可不读”、“不容易”等,不仅充满着诙谐的趣味,也是他篆刻艺术探索心迹的最好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