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来了一个磨刀戗剪子的,他宽厚的嗓门在巷子里回荡:磨剪子嘞——戗菜刀!口音是河南的,去看时,必是个头发花白或雪白的老头。一袭深蓝的衣裤,肩膀上是一条斑斑驳驳的长条木凳子,上面钉了块方木,固定着一块砂石。凳子头上还有只洋铁皮壶,高个细长的那种,壶嘴尖而又长,以防止里面的水洒出来。最想不通的是还有根两三寸宽的橡胶皮带缠绕其上。
母亲拿出一把老早就喊着木绞不动了的剪刀,王麻子牌的,那老人就此放下木凳子,在我家门前安营扎寨。他接过母亲手里的剪刀,用右手的拇指试了下:真该磨了。他说着把剪刀开成一个八字,用洋铁皮壶给砂石上淋上水,“沙沙”地磨起来。
“磨剪子嘞——戗菜刀!”有谁家调皮的小子喊,声音是模仿着他的,极力老成,却掩不住尖细嗓子里溜出的那些稚嫩——到底是只有五六、七八岁的小毛孩子呢!
他并不恼人学他,专心地做他的工作。他的周围围了一圈拖着鼻涕光着脚丫的小孩子,仿佛 看一场大戏,看他那双粗糙得树皮一样的手把一把钝了的剪刀或菜刀磨出熠熠神采。然后,他把木凳子立起来,仅用两只后腿着地,我以为他具有点石成金的力量,可以使这条斑驳长凳立地成马,他要骑着它飞了。却见他扯直了那条我不可思议的黑色皮带,把磨好的剪刀在上面来回的戗。戗了十几下之后,又放平凳子,在砂石上磨几下,用清水冲了上面的污渍,一把神采飞扬的锃亮如新的剪刀就在他手里躺着了。他再次用拇指去试,用指甲去刮,有“铮铮”的响声在我们的耳畔回荡。也许是女孩子的缘故,每次那声音都听得我心惊胆战,怕他的手忽然绽出鲜艳的花朵来。好了,他说。剪刀回到了母亲手上,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光景。眼前这个树皮一样的老人有着神奇的力量,为那剪刀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它看起来精气十足,躺在母亲手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找个啥试试。”母亲话音刚落,我就把手里的一块破布递给她,那把吃足了精气的剪刀刚一沾上,破布应声断为两截,让我想起刚听到的一个词:削铁如泥。这个词我不太懂,坚硬的能硌痛我手指的铁怎么会是什么?但一看到那断了的破布,我心里就似懂非懂了。
我听到周围人发出的一阵惊叹,然后和母亲骄傲地回家。身后老人开始收拾他的东西,他正把那条长凳子放上肩头,随之一声吆喝脱口而出:“磨剪子嘞——戗菜刀!”他的身后跟了一群小孩子,等他的身影走出小巷不见,我们开始疯喊:“磨剪子嘞——戗菜刀!”但是没有一家大人肯上当拿出自家的刀具来,反倒招来一声吼:嚎什么嚎,吵死了!这帮小屁孩儿!
老人来的日子,是我们失色童年的节日。
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声音什么时候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反正是再也不曾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