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篇载: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盖,发语词,有提示作用,表示确定的语气和议论的开始。作为助词,它没有具体的实在意义,不必翻译。不过,“盖”又是副词,表示概括的范围,也放在句首,如“盖一岁犯死者二焉”(柳宗元:《捕蛇者说》),如“孔子罕言命,盖难言之”(《汉书·外戚传》),二者都要译成“大概”。此外,“盖”还可作连词,表示承接上文申述原因或理由;“盖”有时与兼词“盍”通,相当于“何不”,可译成“为什么不”,不再举例。包括鄙人在内,许多人不易分辨古文中“盖”的含义,须仔细揣摩全句。
春秋后期,社会动荡,思想活跃,开始出现以私人身份著书立说者。应该说,这是未被充分注意到的重要文化事件,需要学术史、思想史学者加以研究。但是,其中不乏穿凿妄作之人,甚至可能形成了风气。孔子说“不知而作”,其贬义不言而喻,紧接着声明自己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孔子是什么样的人呢?根据他自己所说,分两个方面:其一,知道的,“述而不作”(述而篇),口述而不执笔创作。其二,不知道的,“多闻”,多用耳朵听,鉴别之后有选择地采纳正确的内容;“多见”,多用眼睛看,记住应该记的东西。“识”,音志,记住。
孔子曾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季氏篇)孔子又说“我非生而知之者”(述而篇)。所以,孔子总结“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是“知之次也”,也就是“学而知之”。事实上,“学而知之”已是求学者的最高层次,次一等是“困而学之”(恐怕多数人属于此类),最差的是“困而不学”。至于孔子虚设“生而知之者”,从积极意义上说是出于对尧、舜、禹、文王等先圣的崇敬和赞美,从消极意义上说是没有彻底割裂与神灵的藕断丝连。(有人认为,应该承认“生而知之”,只不过非指知识,而是一种特殊的天生的智慧,如禅宗六祖慧能的“慧根”。以愚之浅陋,对此说之理解相当有限。即以慧能而言,且不说早期他有一定的世俗生活实践,如砍柴卖柴之类,就说他的开悟,也是在听人诵《金刚经》之后,哪怕是无意之“听”,是否也应该算作“学”?)
显而易见,孔子认为自己有所不知,同时以此为出发点去求知。孔子求知极其诚恳、虚心,除了多读,还有多听、多看,还有多问,以及多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篇)孔子一生学无常师,以一切人为师,反面人物亦可成为反面教员。
孔子从小求知欲极强,二十岁前后已经读遍《诗》《书》《礼》《乐》等典籍,对周礼尤感兴趣,成为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二十七岁那年,听说少皞氏后代、郯国君主前来鲁国,急忙拜见求教,弄明白了远古职官制度以及东夷鸟图腾与殷商文化的关系,感叹说“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十七年》)。三十四岁那年,带领弟子专门西行洛邑,“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史记·孔子世家》)。中年做官以后,“入太庙,每事问”(乡党篇),一方面核实简册上的礼仪记载,一方面了解礼仪实践中的种种细节。周游列国以后,有了足够空闲时间弥补自己读书的不足,开始学《易》,以至于“读《易》,韦编三绝”(《史记·孔子世家》)。
以上诸事都有一个前提,就是孔子老实承认自己有所不知。孔子教导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为政篇),不是一般道理的说教,而是孔子在自己生命进程中的深切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