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时,我都回到常熟老家过年。这时节的田野静谧,麦苗稀疏,褐色的泥土似乎也在蛰伏,倒是河水生动不少。站在岸上,看一群鸭子拨开水面游荡,鸭声叫唤,有点苍老,却震荡空间;远处虞山逶迤的黛影,甚至于水浪拍击河滩,都能让我遐想半天。
今年我又回了一趟常熟老家,乡村面貌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一大清早,二舅跟我说,今天上船罱泥,跟我们去吧。
河滩上泊着一条船。江南的冬天,尽管河水未结冰,可是清冽的空气,仍让人哈出满口热气。我站在小舱里,手冻着,眼睛东张西望着。我与河水如此接近,那种摇晃是很有节奏的,也是安全的。
三舅摇着船,二舅夹着罱泥的抓斗,踏着船舷来来回回,一次次将抓斗插进河里,一遍遍使劲往河底采掘,然后努力向上提,把一斗斗湿淋淋的河泥放入船中的大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劳动者形象。平时,舅舅他们话语不多,甚至还会吵架。这时,两个舅舅轮换劳作,配合默契,船行驶了一大圈,河泥装满了一大舱。我忽然觉得舅舅他们像大力神机器,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了不起。
船上放一只小网兜,捞起大舱跳跃的鱼虾,是我的任务。这是罱泥人的喜悦,也给我这位城市来的人带来乐趣。我捞起了一只河虾。这河虾通体晶白,腥味足。我把河虾放在手掌里,想仔细看看它的形状。没料到河虾翻身一跳,弹性十足地跃进河里。二舅眼尖,批评了我几句,大意放掉了可惜。我呢,只是觉得河虾好玩,逃了就算了。后来,知道罱泥对两个舅舅来讲,是份艰苦的劳动,对于一丁点的收获都在乎的。
罱泥船来到一只泥塘前靠岸。两个舅舅分别站立一端,手握长杆勺子,你一勺,我一勺地往泥塘里甩河泥。黑色的河泥在空中抛出一道道发亮的弧形,江南寂寥的冬天,因此增添了动感。听舅舅说,河泥肥田,是祖上传下来的办法,有利土壤更新,土质良化,农作物有好收成。这个直径好几米的大泥塘,需要多少像舅舅这样年轻健壮的农民,一遍遍罱泥,一次次这样甩着装满呀?
这天吃饭,桌上多了一碗鲜鱼,一碗红彤彤的虾。那年月,江南水乡只种粮食棉花,鱼虾少,这顿饭大家吃得很鲜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