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到贵州的大山里找了一回藏羚羊。明明知道没有还要为之,是因为找到与没有找到对我而言似乎已经不十分重要了,在这个过程中大饱眼福享受到的贵州那种神奇壮美的山水风光,足让我心旷神怡。
我说的是位于织金县东北32公里处的织金洞。这是一个高位旱溶洞,洞穴旷达宽阔,长11公里,面积约20万平方米。洞内景观千奇百样,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岩洞的堆积形状和类别。风光湖色、箱状大峡谷、天坑、天生桥、天窗、石芽、峰丛等岩溶景观,被岁月的流彩镀得摇摇欲坠,别具情趣。来到这里的游人都有一个现场感觉,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一双眼睛和识别能力——才能看穿破译这陌生的意象奇异的符号和深邃的哑谜。
那天,我未进洞之前,导游小陈有一句话成为我此次观光的一把钥匙。她说:“洞内的堆积物虽然形态丰富,但是我们事先都有一个既定的破译,给它们命了名,这只供参考。你们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真实感觉去想象。三分讲解,七分想象嘛!”导游又开玩笑说:“洞里集聚了许多动物,有十二生肖,你们每人可以牵着自己的属相回家!”
这使我马上想到了藏羚羊。为什么会想到它呢?
我散文里那只倒在罪恶枪口下的藏羚羊已经是12年前的事了,至今我仍然惧怕重现它当时死不瞑目的惨死情景。它肚子里怀着未出生的崽儿,那一声响彻藏北的枪声结束了母子两条生命!2000年9月25日《新民晚报》刊登了我创作的《藏羚羊跪拜》后,数十家报刊和选本转载,包括选入一些省市的语文课本。一只四条腿的动物跪下双蹄求饶一个两条腿举枪的猎人,也未止住从枪口喷射出来的弹丸。兽性之善和人性之恶,跃然分明。藏羚羊虽然跪着,但它的灵魂像阳光一样洁净。
我进了洞。一股冷风吹热了我的心。
我的双脚轻抬慢放地走过一段湿漉漉狭窄的台阶路,就瞅见了一只动物,盘羊。活灵活现的盘羊。只是它的四肢朝上,颠倒站着。它已经没有了绒毛,只留下了骨头。没有散架,依然很完整,显得异常丰满。尤其是那副几乎盘绕一圈的双角,还是那么犀利、苍劲。也许这不是最老的骨头,却是最硬的骨头。我举起照相机拍下了这只盘羊。常听有些老人说,他们的关节炎疼了几十年,得不到有效治疗。我把这张照片送给他们,说不准会给他们补钙。因为这是生命深处的风景。
织金洞这只盘羊启示我们:现实生活中经常会遇到一些颠倒的事情。那是因为存在着颠倒是非的土壤。今天,颠倒的势力还十分顽固,要颠倒过来,不可能是一日之功。
我在一处景观前站定,呈现于眼前的是两个人影状的岩体,老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妇人。导游告诉大家这叫“婆媳情深”,是说孝顺儿媳给婆婆捶背揉肩。看那形状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呢!可是我多瞧了一会儿,不对了,那不是婆媳俩。那个人影是一个猎人,他背后也不是“儿媳”,而是一只藏羚羊,猎人背着藏羚羊。啊,我找到了,就是给猎人下跪的那只藏羚羊。自然是藏羚羊的尸体了。可是,猎人背着藏羚羊的尸体到哪里去呢?我想该是去赎罪吧。到哪儿赎罪?到遥远的天国,那里有清洗他灵魂的天池。猎人背着藏羚羊默默地走着,脚步沉重。当年的那一声枪响,结束了一个生灵的生命,也唤醒了一个沉入迷津的灵魂!我看着溶洞里负荆请罪的猎人,突然觉得他的形状像一个“人”字。真的,很像人字。人字,一撇一捺,就这么两个笔画。可是真正的人呢?不是说有了两条腿就代表了这两笔,也不是说长了两只手就是一个人。那只是人的外形,而内核在于心,左心房右心室。只有在心中注入了感情,有爱土地之情,爱民众之情,爱世间的生灵,这个人才是真正的人。眼前的这个猎人,应该说不算一个真正的人,他有罪孽。他需要跪拜亡灵,需要反省自己。这样他才将是一个从罪孽中站起来的人!
此次漫游织金洞,找到了久别的藏羚羊,应该是我的意外收获。其实大于这个收获的是看到了那个负荆请罪的杀生猎人。没想到他逃身躲到贵州大山中,隐藏得这么深。我想,一切有罪过的人也不必羞于见人,一个勇于忏悔自己的人同样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