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顶级厨师》的评审之后,经常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你记忆最深刻的家常菜是什么?说起来好笑,我印象深刻的家常菜都跟几位老画家有关,或者再具体一点,都跟这些老画家家里的肉有关。
第一位老画家是程十发先生。我跟程先生认识的时候,他夫人刚刚过世,正好我们两家住得不远,我就一周两三次去他家,陪他说会儿话。程先生最喜欢吃的菜叫做“金银蹄”,做法非常简单,就一个鲜蹄髈,一个咸蹄髈,放到一块,用高压锅煮熟。这道菜虽然好吃,但那么大一锅,老先生一个人吃不完,就留到下一顿再吃。我猜在他看来,这一锅肉肯定够很多人吃的。有一天,他们家来了很多客人,上海的、香港的、台湾的,一批接一批地来,每批都是坐一会儿就走。老先生喜欢热闹,就不让人家走,说我们家今天有好菜,都留下来吃饭吧。阿姨很着急,因为家里只有一锅蹄髈,一个素菜,但老先生不管,每个人都给留下来了,我记得至少有十来个人。快到中午的时候,王汝刚来了,阿姨赶紧请王汝刚帮忙,出去买了二十还是三十个包子。上菜的时候,就一锅蹄髈,一盘素菜,几十个包子,客人们看得面面相觑,但都很给力,把那么大一锅蹄髈全部干完了。
第二位老画家是唐云先生。唐先生在家吃饭,有两样家伙是必备的:一样是威士忌,另一样就是红烧肉,而且是特别肥的那种。我很喜欢唐先生的画,他问过我:你想要我的画吧?我说想的啊。他说:那你得陪我喝老酒,吃点肉。看我的体型,很多人都会误以为我有多么喜欢吃红烧肉,当然我并不排斥,但并不怎么爱吃。当天在唐先生家吃饭,他给我端了一大碗饭,然后咣当给我夹了两大块特别肥的红烧肉。我勉强给吃了下去,那一碗饭我一个米粒都没敢剩下。吃完了肉,他说还不行,我又陪他喝了一杯威士忌。我这人本来就不胜酒力,再加上那两大块肥肉,回到家,我难受了一整天。只可惜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后来他就生病住院了。他弥留之际,跟身边的人说:给谁谁的画还欠着呢。他提到我,说:还欠着曹可凡,他陪我喝酒吃肉,我答应过他的。唐先生去世之后,我买了他一幅很好的画。
第三位老画家是黄永玉先生。有一年,他托朋友给我们带信,说他在凤凰造了一所新房子,请我们去玩,我们在他家住了一个礼拜。当时吃的都是湘西土菜,凤凰的腊肉尤其好吃,黄先生的厨房里就挂了很大一块腊肉,中午割一块,晚上割一条的,每顿饭都离不开腊肉,我们就眼看着那块腊肉越来越小。其实腊肉的烹饪方法很简单,就切成片,蒸一下,但我真是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腊肉。我们后来去他北京的家里吃饭也是这样,他北京的家里也有腊肉这道保留菜。在湘西,他每天陪我们玩各个景点,我们劝他不用陪,他淡淡地说:我走得动就陪你们走走,也许下次就走不动了呢。他很内敛,喜怒哀乐不太溢于言表,但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在三位老先生家,吃过这样三种不同的肉,尤其令我怀念的,是食物背后人情、友情,以及那代老先生身上的共同特点:真诚、率性、仁义。
明请读一篇《做饭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