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排队凭票等到一只冰冻鸭,在前弄堂的食品店前排一小时队买到最后一份酒酿,乡下的亲戚送来一条大青鱼,所有现代人不屑一顾的事情,在那些物质匮乏的岁月里可以让一家老小笑逐颜开。快乐,在缺吃少穿的日子里,原来可以是如此简单。
期末考试在家复习的那几天,过年的氛围已经渐渐浓起来。经常被外婆指派到马路对面的粮食店门口排队,等着买凭票供应的年糕。年糕,是一年只供应这么一次的稀罕物。经常会扑空,排队能买到就可以非常地欢欣鼓舞。买回来的年糕要一条条掰开,一部分浸在水中,防止干裂,大年夜一盘黄芽菜冬笋肉丝炒年糕是压轴的至尊美味。很会过日子的外婆还会将一部分年糕切片、晒干。年后,弄堂里来了爆炒米花的,就去爆年糕片。
厨房里有一只家传的石磨,平常搁在桌子底下,备受冷落。过年前的一两个星期,它就成了最受宠的用具。老邻居们纷纷来预约时间磨糯米粉。做猪油汤团、酒酿圆子用的糯米粉是市场上买不到的,都是各家各户的手工制品。粉质细腻与否,要看各家主妇的水平了。糯米需事先浸几天,泡软。一勺糯米一勺水,一手加料一手推磨,石磨的转盘下套着干净的米袋,磨好的糯米粉流入米袋。常常去厨房看不同人家的女子来磨糯米粉,有的女人磨得又快又好姿态优美,成品细腻,有的性子急力气大,磨出来的粉用手一摸还摸得到碎碎的米粒,那是水加得太少,磨的转数不够。糯米粉吊在米袋里,下面放一个接水的面盆,一两天后,水滴干了。需要的话,就可以拿一团出来包汤团做圆子。每年的第一碗汤团都会郑重其事地在大年初一清早隆重登场。
那些日子里大人们总在担心买不到各式各样的吃食,母亲负责猪油汤团。宁波人家,猪油馅心是要自己做的,母亲的心只有在买到了那块猪油之后才能落定。有一年,大年夜前三天外婆还没有买到做白斩鸡用的线鸡(阉鸡)。起先几次,她不是嫌贵就是嫌鸡的品质不好,一拖拖到小年夜。外婆急得简直要双脚跳。那天一早,弄堂里有乡下人来吆喝卖鸡。外婆花很多钱买了一只鸡。有了这只货真价实的线鸡,外婆的心里踏实了。那只极贵的鸡,成为外婆魄力、豪气和福气的象征。毕竟不是每一个老太太都能花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去买一只鸡的。除夕前的一个星期,晚饭过后,女人们开始忙着炒花生炒瓜子,热气腾腾叽叽喳喳,把孩提的我弄得心里痒痒的,一心期待快点长大可以加入她们的行列。
随着老人的离去,物质的丰富,年味一年年淡去。石磨已经被弃多年,食品店里有各种炒货,爱什么时候买就什么时候买,年糕一年四季都有供应。有几年举家出游,根本就不办什么年货了。对吃的淡漠,也淡漠了我们对过年的向往。盛满了童年记忆的老弄堂在去年成为一片绿地,老房子矗立之处种了一株新生的小树苗。那些热热闹闹为吃奔忙的日子并未因此消失,反而越发清晰,成为内心深处永远温馨的记忆。
那时买年货,到处要排队,明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