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没想到这样快就大功告成了  

　　大家知道娇鹂有服在身，也不强劝。谁知，酒过几巡，她竟自己筛了小半盅酒，端到祖鸿手里，款款道来：“……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单单是丧葬费、乡下落葬两桩大事，没有你真还办不成。平时没机会，今天，我要把这句感谢的话说一说——真是太难为你了！”秉逊颇感意外，金粉挑头说：“今天难得这样高兴，娘舅大人您是长辈，总归说两句吧？还有……也总该成全成全吧？您的话分量重。”秉逊一听，知道金粉在提醒他提亲的事，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只向他小外甥笑言：“你嫂子叫你喝，你就喝下去！”祖鸿说：“当然当然。就是不叫我喝，我也喝了。”再一看，他袖管里竟私藏着“小炮仗”，只剩瓶底了。众人骇笑起来，娇鹂一看却脸色铁青，劈面夺过了酒盅，锐声说：“你黄疸病才好了没多久，怎么可以这样贪嘴？”祖鸿借着微醺，还犟嘴说：“咦，今天不是高兴么？”娇鹂听了很生气。金粉不看山水，只附和着众人笑意，喋喋说着：“……谁说不高兴呢？你们看，祖鸿头发也吹过了，往上一翘，真当锃括斯亮！”众人又是哄堂大笑。金粉忽又一收笑脸，对祖鸿说：“阿姣叫你覅喝，就覅——有人管总比没人管好呀，对不对？”

　　秉逊一看娇鹂脸色都变了，忙打圆场说：“祖鸿，你是有点过分的，这烈性酒怎么能喝？”娇鹂不接口，神情凄切，哽咽起来，一桌子的人都很窘。这时，娇鹂仿佛感到自己失态了，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娘舅、嗯娘、子芬、邻舍各位，你们喝，你们喝好！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呀。”秉逊说：“对对对，难得这样高兴。”祖鸿未免有点尴尬，娇鹂替他把酒咕嘟咕嘟喝了。

　　酒阑人散。金粉收拾定当，似乎还不想走，娇鹂便陪她唠家常。金粉吸着烟，便打开话匣，把为何特为陪弟弟出来，和如何向祖鸿提起他哥哥嘱托的事，一一对娇鹂说了。娇鹂听了，没有言语。金粉笑言：“说给你听，你肯定不相信哎！我兄弟刚听说这桩事，急得双脚跳，一口一个‘根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后来，到他哥哥坟头蹲了半昼夜，一下子就想通了，什么都肯了！你说怪不怪？”娇鹂没吭声，只低头绣几针枕套。金粉见她一直没响动，问：“你究竟怎么想？好歹也说一声呀！”“要我说啥？看看，还挂着纱呢。”金粉点头赞成，娇鹂接着说：“这桩事，嗯娘、姑夫不是头一回说了。听你们说还是祖堃的意思，娘舅也赞同的。可既然是祖堃的意思，为什么他自己不跟我讲，要你们说？到现在，既然你们大家都已经安排好了，我有什么话好讲？讲了又有什么意思？” 

　　金粉听不懂了，忙问：“你这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倒弄糊涂了！”娇鹂汪着大颗的泪珠子说：“同意怎样？不同意又怎样？反正，我寡妇一个，刚满三十岁，路还很长远，只要能把小人拖大，只要骨肉不离散，只要小人覅被别人家看不起，一切我都认了……”说罢，赶紧又补了一句：“本来这桩事我不讲的，既然嗯娘你这样热心肠，才同你透个底。当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是时候。坦白讲，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祖堃，你叫我怎么办？你们的好心我晓得，可也得为我想一想呀！”金粉附和说：“谁说不是？这种事急不得哎。可你总不能让祖鸿眼巴巴一直等吧？”娇鹂说：“我自会同他讲的。辛苦你了，早点去休息吧。娘舅还等你过去。”没想到，这样快就大功告成，金粉便见好就收。 三刻钟之后，在七层楼家里，面朝波光粼粼的苏州河，秉逊吸着烟斗，听了金粉的絮叨，默然不做声。半晌，咕噜一声：“也只能这样了，只是难为了她。”

　　此刻，在大厦工房里，等金粉一走，娇鹂悲从中来，捂住半张脸嚎啕大哭。想想又哭，哭哭又想，哭完顿觉爽快多了，终于平静下来。她一面绣着蔷薇花，一面满脑子却跑起了无轨电车。祖鸿不同阶段的一张张面孔闪过，推也推不开。想起他骑脚踏车追电车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又想笑。心咚咚直跳，大约是米酒后劲上来了。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亡夫的遗像还挂在墙上，她不由大吃一惊，陷入深深的自责、内疚，可无轨电车还在开……她气恼起来，爬到小阁楼上，四个孩子睡得横七竖八，勉强才躺下。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亮前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霓虹灯遽尔闪烁，朦胧而又清晰。

　　明起连载《星星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