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是我青春时代的密友,我们初见面便一拍即合。我们在草地上喝利乐砖冰红茶,吃全赤豆棒冰,冒着35摄氏度高温去吃兰州拉面,在那间足以洗桑拿的简陋空间里大汗淋漓地吃着三块钱的拉面,高声谈笑,然后去宿舍楼道里那间只有冷水供应的浴室冲凉。身上久久飘着舒肤佳香皂的香味。那是上海九十年代中期大学校园里独有的夏天气息,如此年轻与落拓。
那是一段尽情挥霍青春和爱情的岁月。那时候的爱情,无非是一阵抽象的激动过后,搅得内心翻腾回旋的浅水而已。在阵阵余波中,原本干燥的天气没来由地飘起毛毛细雨,聆听已然错乱的心跳,身怀某种倦意在无限的心海里做深呼吸,混杂着青草和广玉兰被揉碎的情绪。那是怎样澎湃的荷尔蒙啊,能让所有现实的困惑和心灵的际遇经历一次次膨胀缩小的轮回,最终在无边的彤云中逍逍遥遥。
S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上帝给了你精致的底子,也给了你过于能体会的心,这曾经且继续会让你的幸福和痛苦变得绝对与极端。而要是让你抛弃华丽的思维去做个心思简单的女人,我想你情愿迎接随时而来的希望和随时而来的绝望。
毕业后我们见面频率慢慢减少直至消失,约会最多的地方仍是拉面馆——日式的。缅怀青春是青春盛年时的开场白,每次回忆都让人唏嘘,后来便只谈当下。五年前,S约我去“樱”,请我吃北海道味噌拉面。她问我味道如何,我仔细品味那寒温带食物特有的粗犷的顺滑,给出评价。
S幽幽叹了口气,说她喜欢这款拉面基于和她常年中午来此消磨的男人。可她只是他的午餐情人,吃完这顿等下一顿,没有长期打算。这样没有预期的关系一天天随惯性运转,没有停歇的迹象,却比预想中热烈缠绵。一起吃拉面成为他们之间唯一沾地气的幸福仪式。每当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他们就会被无以名状的踏实热度包围,可同时某种幻灭感也乘机升腾而上,在享受与对抗中,不可言说的拉面情愫将他们紧紧捆绑。
S屡屡重新审视一道难题:除了吃拉面和极速欢愉外,他们之间还拥有什么?直到有一天,北海道味噌拉面师傅告老还乡,新厨师只做冷荞麦面,吃冷面时,S得出比面条本身更平凡的答案:某些事,只是青春的大胆假设。从那天起,S的青春结束了,也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赵薇的《致青春》我没去看,我想S也不会去看。凭吊青春是后青春文艺人最青涩的话题。所有的挫折和失落,所有的不堪与神经病发作,只要贴上青春这块膏药,就都有了释然的理由。当不再赖在青春的原地不肯挪步,才能将失去活成一种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