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是春的晚年。这样铿锵妖娆的句子,不是我写的,抄来的,木心前辈琢磨出来的绝句。今早薄阴天气,坐下来写字,手一滑,无端就抄了一遍。
之一,晚春的黄昏,女友问,要不要去听陈宏宽的独奏音乐会?陈先生的琴,一向满喜欢的,自然大力说要去啊要去。女友当晚真真夸张,踩一双12吋的漆皮高跟鞋,血滴滴地,袅袅行走在音乐厅里,风范真跟女王似的。可气的东方艺术中心,是台阶极多的音乐厅,一个春宵,我就沦落成了扶手,坐下起立上上下下,十分自觉地把胳膊肘子伸过去,让女友扶稳。自己觉得,干了一晚上男人的体力工作,很跨界。
陈先生当晚弹肖邦、拉威尔、李斯特、贝希斯特的琴,真真功德圆满,极是好。拉威尔水妖一节,起手便有,滑嫩到我心都粉碎。坐在第二排的正中,端详陈先生容姿十分高清,此君形容真真枯槁,披肩灰发,面无表情。偏是这样的男人,弹来的琴,如此地丰盛。
下半场,扶着女友爬一下台阶,坐到十排左右的位子,琴音果然明显不同。
隔日跟友人饮茶,讲起听了一晚的陈宏宽,友人展颜一声意味深长的哦是吗,然后问,还是披肩发吗?一边跟友人点头,一边在心里暗叹,原来,老男人的披肩发,如此地让人牵肠挂肚。
之二,友人的摄影展在外滩开幕,少不得要去殷勤捧场立一下壁角。从前的太古洋行,今朝换了主人,归在某豆浆大王的名下。人世流转,种种细节,想来不胜怅惘。当晚春风薰然,到了门口,同行友人轻笑一句,darling,今晚开幕酒会,不知有没有红酒?或许无限供应豆腐浆?一言害我,笑软在春风里,轻易忘记古往今来。酒会上冠盖云集,无人憔悴。凝视一下作品,凝视一下衣香鬓影,如此,自然亦是良宵了。
之三,女友叫去吃炭烤生蚝,于一个脏兮兮的路边摊上,据说此摊名动四海,而且,就在家门口,不去仿佛极不应该。浦西女友接到召唤,于黄昏时分翻山越岭穿破万丈红尘,热辣奔赴过来。我从家里携了自备筷子,一身粗犷短打,亦如约扑到摊子跟前。浦西女友十分妖媚,一举手,露出硕大的戒指,真真弹眼落睛。人家自己赞叹自己,讲,darling看看,为了表示我对这次蚝聚的重视,我把家藏首饰里,最大的两块有机玻璃,都戴上了。我尖手尖脚地捧着滚烫的生蚝,差一点笑泼了。肥极烫极的蚝,美极赞极的女友,稍纵即逝的春宵一夜,人生原来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