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忽然觉得生活在中国是很幸运的。我在斯洛文尼亚的朋友是一个语言天才,她会四五国外语,拉丁文极为精进。她正在翻译叶芝的四卷本诗集,从英语翻译到斯洛文尼亚语。话说斯洛文尼亚语是她的母语,那个国家只有两百多万人口,这就意味着如果想要出门逛逛,一不小心就出了国界遇到了讲完全不同语言的人们。他们要是不能讲几国外语,就好比黄浦区的人没法和徐家汇的人谈恋爱,没法去长宁区的家乐福买三文鱼。
近期和拉脱维亚有个文学交流项目。我一直以为他们讲俄语,结果发现是拉脱维亚语,而且语法居然比俄语还复杂!我刚刚从俄语的高山上滚落下来,对数不胜数的变位非常抓狂。
相比之下,中国人民就舒心多了,环游中国的面积只比欧洲小那么一丁点儿,三十四个省市自治区一种普通话就搞定了,欧洲那片可是足足有四十几个国家呢。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外学习语言的能力普遍比中国人强,我不得而知。我有个法国摄影师的朋友来上海,看他学中文,我充满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他认为中文最不可理喻的地方是,他完全没法把那些方块字和拼音联系起来。我说,你们法语才不可理喻呢,好好一个九十九,你们非要讲成是“四个二十加十九”,你们这是在培养超市收银员吗?结果却是,他中文的进展远远比我当年学习法语快得多。
所以一周前,我几乎是幸灾乐祸地观摩他的滑铁卢。我们一起去吃面,吃到一半,他主动要求去炫一炫他的中文水平。当服务员走过来,他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加个荷包蛋”。我承认,即便是央视播音员,能说到的最高水平也就是这样了。可是服务员小女孩脸涨得通红,使劲地眨巴眼睛,一脸茫然。
事后我安慰他说,其实就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外国人的面孔,对方根本没能意识到你在说中文。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去年在瑞典,一起参加文学活动的两个女作家天天教我瑞典语,一早一晚跟我对答。几周后我自信爆棚,去超市买菜的时候,对收银员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啊”。那个女孩也是瞪着我,极为迷惘的表情。我大受打击,回去质疑我那两位恩师,她们俩哈哈大笑,拉着我一起回到超市,对那个收银员女孩说,注意,她开始说瑞典语了噢。然后那女孩就听懂了,还夸我发音特别标准呢。可是,学了半天有毛用呢?坐个火车到挪威,人家讲什么我又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