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大学毕业，跟几位老同学经过多年打拼，有了一些社会实践经验。一次，她无意间读到我珍藏多年的一份《新民晚报》，灵感突至，与同学商量，决定自主创业———注册经营一家“微型”公司。不过，要开这个公司，必须得请我这个“专业配角”助她一臂之力。我高高兴兴地答应，要为她当好“配角”……

　　1  百里挑一再就业

　　那是1997年1月12日《新民晚报》“市井故事”版刊载的短小故事《配角演员》。当时，不少亲朋好友读了报，知道我的经历与其相似，都来同我聊天，让我当“配角演员”的激情有增无减。也有一些下岗职工，表示要和我一起从“影”再就业的。我一口答应，开始为他们牵线搭桥。

　　我是怎么当上“配角演员”的呢？那还得从上世纪90年代说起。

　　那时，正值国营企业结构调整之时，我也跟许多同龄人一样，下岗了。我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抓紧时间充实自己，报名参加速成英语会话、涉外家务培训等课程，还读了美容、礼仪、影视方面的大量资料……与此同时，我也寻找一切机会，尝试再就业。

　　工作不好找，再累再苦，只要有机会，我也二话不说接下了。那次，接受了发放一份广告印刷品的短工。发一份广告，只有2分钱，许多人不屑一顾，然而，我还是认认真真地干下去。一天，我发完了1500份广告说明书，累得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回家途中，见一家电影制片厂门口有许多人，墙上贴有“影视业余演员”的招聘告示。业余演员？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我从技校毕业进厂工作，当过纺织女工、记账员、厂校教师、车间管理员……不管在哪个单位，我都是文娱活动积极分子，特别喜欢登台为职工演出。所以，看到这个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当即挤进门去报了名。

　　参加面试，屡次往返……终于接到了百里挑一的录用通知书！

　　2  “背影”意外挨了“揍”

　　开始，我只能演群众配角的“背影”角色。所谓“背影”角色，就是那些不发声音一闪而过的“影子”，动作简单，极不显眼。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路人甲”。

　　可虽是“背影”，也不好演。夏天酷暑，挥汗如雨，却要裹厚棉衣拍冬景；冬天寒风刺骨，却要穿薄裙子摄夏景；拍摄期间睡不好———往返劳累，常常黎明即起连续拍到半夜三更，吃不好———因地制宜有啥吃啥，冷饭冷菜冷馒头是“家常便饭”；和大明星以及专业演员相比，“配角”的劳务费微不足道……可我还是全力以赴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意外挨了“揍”：两位男演员身高马大，假做打架，拳打脚踢你来我往，虽说彼此心照不宣，然而为了效果逼真，演得异常投入。冷不防我扮演配角的“劝架者”插足其间，猛挥一拳的男演员一瞬间来不及收手，我猝不及防就挨上了重重一拳，简直被打懵了。我只能忍住疼痛，假戏真唱：“别，别打啦！”这组镜头一次拍摄成功，导演伸起大拇指夸我“演得好”，我却哭笑不得———这滋味，酸甜苦辣什么都有！事后贴上伤膏药，还疼了好几天哪。

　　对这份工作，我十分当回事儿。白天拍戏累，晚上真想好好休息，可想到明天还有自己要演的角色，我便强打精神，观看电视节目，模仿剧中人举手投足、一哭一笑。老公当时尚在纺织厂上班，回家忙完家务，见我专注荧屏不断练习，劝止不住，他索性也不睡了，在旁出谋划策帮我纠正动作。

　　真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的演技日渐长进了。我演各种小人物越来越形似神似，深得导演赞许。此后，导演逐渐开始让我饰演比较重要的群众角色，还有不少台词和动作，我也大体上能演啥像啥了。

　　在演好角色的同时，我当上了组长，发挥起了“大姐大”的作用———那年刘德华来沪拍摄《上海滩》，群众演员一拥而上争睹风采，请刘德华签名、合影，现场秩序顿时大乱。我见状，故意大声对身边几位组长说道：“如果你骑自行车在途中被一群陌生的崇拜者团团围住硬要签名留念，耽误了上班工作，你会怎么想？”继而话锋一转：“其实，一个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休息时间，和大明星适当交往当然还是受欢迎的。”我委婉的话语，使群众演员安下了心，先行投入紧张的拍片工作……拍摄后，群众演员一一获得明星亲笔签名，又与刘德华合影，皆大欢喜。

　　我发现，自己可以不仅仅做一个单纯的“配角”那么多。

　　3  自排小品当主角

　　当“配角演员”慢慢有了点小名气，一次，原企业厂工会派人来我家，邀请我和另外两个“纺嫂”参加上海电视台14频道节目制作，意图扩大纺织产品知名度。

　　事先，我接到专业人士提供的几本约5分钟的剧本，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我笑着摇了摇头。经过沟通，电视台编辑同意我自编自导自演一出小品，不过有言在先：“假如演砸了，观众看了乏味，就自动失去在电视屏幕播出资格。”我胸有成竹，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人到中年体形略胖，圆脸大眼，个子矮小，穿上一件初中生校服，鼓鼓囊囊十分紧身，头戴小红帽，长发扎成一束塞入帽子内，打扮成一个胖顽童。同事阿芳扮作“母亲”身穿西装和“一步裙”款款而来，另一“纺嫂”小李披白大褂假装“医生”介绍桌子上一堆补药品名。

　　台高半米。我事先隐蔽在台后。正当观众全神贯注台上之时，我突如其来大叫一声，从台下一跃而上。我圆鼓鼓的衣饰衬托胖乎乎的身形，兼以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蹦跳模样，顿时令全场观众哄堂大笑，掌声雷动。

　　一百多盏强亮灯光照射舞台，台下的几家企业职工和电视台工作人员共有一百多人，如此“盛况”之下，两位老同事不免略显紧张。我旁若无人，连蹦带跳跑到台中央，口若悬河，大段言词，即兴创作。事后，大家都说我把体态臃肿、只知道吃补药却又向往身材苗条的“胖墩”女孩子演活了！我脱口而出，在随机应变的台词中围绕电视台确定的冬令进补主题，嵌入“妙语连珠”，既表现了女孩争穿名牌衣料纺织健美时装的情景，又天衣无缝地插入了宣传本厂纺织产品的广告词。

　　放映前严格审查，电视台编导毫不犹豫删除了另一小品，其余两个小品不少“镜头”也被剪掉了，唯独我主演的这个《药补不如食补》原封不动保留，在电视上连播两天。

　　4  升级群众召集人

　　作为业余人员，我充当默默无闻的“配角”，近20年来参与的影视片名也有一大串了：《瞿秋白》《大家族》《钟点女工》《阿丹拜寿》《美丽新上海》《承诺》《国母宋庆龄》《第601个电话》《鲁迅》《上海伦巴》《旗袍》《雷霆战警》《极地营救》《高考1977》……我还曾在韩剧《浪漫满屋》中扮演机场上一个顾客，我的老公饰“古董”老板；日本电视剧《华丽家族》也留下了我的身影……

　　找我介绍当“配角演员”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我渐渐升级为“配角演员”的群众召集人之一。

　　迎接新世纪曙光前夕，上海浦东“世纪公园”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导演要我负责协调100名扮演新娘子和100名新郎的青年人，既要听从导演手提电喇叭一遍又一遍大声呼喊的指令“拍摄效果不理想，再来一遍”；又要安抚一些小青年急躁情绪，聚焦专注力；还要指挥“协管员”维持游客蜂拥而至热闹非凡的现场秩序……忙得我不亦乐乎。

　　2007年1月，30集电视连续剧《舞台姐妹》摄制已近尾声。那天，我召集了大批群众演员，分乘大巴士赶赴上海郊外。晚上八点多，拍摄任务圆满完成。“配角演员”各自将所穿戴的老上海旧服饰还给剧组道具管理员，洗净手脸，纷纷上车。各车车长向我汇报人数，我拿着名单逐一核实之后，才一一下达“发车”指令。

　　当我登上最后一辆车时，有人报告“人已到齐”，驾驶员归心似箭，不等我发出声音就已启动了车辆，待我清点人数发觉还有三名戏曲专业的学生没在车上时，大巴士早已驶过了好几条马路。小组长笑言：“算啦！劳务费已付给那三个学生了，就让他们自己喊出租车回校去吧！”“不行！”我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三个学生并没有对我亲口告别，怎能丢下他们不管？”司机脸红了，只得驾驶大巴士原路返回外景地。我跳下车去找到了刚刚整装完毕的三位年轻学生，赶快带他们上车，大家这才高高兴兴一同返回上海市区。

　　又一年春寒料峭的日子，我带几个年轻人参加海外一家电影公司在沪郊拍摄的戏。年轻人立在船头上做完了指定动作，制片商忽然灵机一动，指着清晨的冰凉河水对导演耳语一番，导演不住点头。翻译转告我：导演要求年轻人“打架”先后“掉”入河里。虽然穿着厚厚棉衣，可是毕竟冷风砭骨寒气浸人呀！我知道事先所订合同无此“特技”内容，便征求年轻人意见，他们表示身强力壮不惧寒冷，然而……欲言又止。我明白年轻人碍于情面，愿意迁就制片商额外要求。我当即指出要维护合法权益，陪同年轻人认真与外商交涉，终于使对方答应加付一笔丰厚的“跳水”奖金。

　　水景拍摄效果非常好，制片商高兴极了，直叫“0K！”事后，我把钱一分不扣全部转交年轻人。这是我从《舞台姐妹》主角的原型名演员袁雪芬一句名言中得到的启示：“认认真真唱戏（对我来说就是‘认认真真工作’），清清白白做人！”年轻人也从此成了我的“忘年交”。

　　5  再当接班人配角

　　一次，在上海音乐厅拍摄《岁月如歌》，需要800名群众演员当座位上听众。集合时刻清点人数，居然一个都不少。有人探询诀窍，我回答：“厂里有岗位责任制，有车间、小组、员工三级网络考核制，又有感情投资凝聚人心，阿拉只是借鉴这些行之有效的经验办事而已！”我的手头有一本花名册，现已记载了两千多名适合各种类型的“配角演员”信息，挑选了能力强、负责任的人担任块长或小组长，各负其责，实行经济考核。管理制度有效，谁还会敷衍塞职？

　　老公退休之后，也和我一道干起后勤事务：现场协管工作、召聚演员、安排车辆往返、联系盒饭及时供应……事事都干，不容半点疏忽。有老公相助，我如虎添翼，从配角到幕后“主角”，做得得心应手。

　　如今，年轻人要来主动“接班”了———女儿小时候，也想上银幕“亮相”，偶尔剧情需要少儿年龄段的群众演员，我便带她去当“配角”，当然，只能是“背影”。她的几个同窗好友就读大学期间，也曾兴致勃勃地来客串过“配角演员”……现在，回想起这段难忘经历，他们又产生了将这番事业做大的愿望。我，能不支持吗？

　　我郑重其事地将“配角演员”群众名册移交给我的女儿及其同龄合作者。只见年轻人得心应手，打开电脑，将我多年来好不客易才集聚的所有信息飞速输入计算机……我感慨道：“与阿拉当时‘皮包公司’真是大不相同了！”

　　我很高兴能够发挥余热，尽心尽力支持年轻人自主创业，继续当好“配角”，与他们一起，共享人生出彩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