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发表第一篇文章,高二时获得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是台湾第一个拿下台北文学奖首奖的“陆生”,然后陆续又捧走了文学奖几座;是作协最年轻的入会者,一直得到前辈作家赏识——上海女生张怡微的头顶上有着大大小小很多光环,而这些光环,却并未影响她安静地活着、安静地写着。
1 成长:工人新村“小赤贫”
张怡微从来不避讳把充满着市井烟火气息的“工人新村”标签贴在自己身上,贴着地面成长的经历,让她对世情百态充满了好奇的动力与观察的能力,“我的小学是个菜场小学,直到五年级,学校才调来一个师范学校的老师,讲我们从来没听说过的李商隐,当时觉得非常奇怪。”
张怡微很早就开始独自承担自己的生活所需,读书期间前后去过二十余家单位实习,在影视公司当过电视剧宣传,在报社当过校对,在房地产研究中心当过研究员,在数家报纸当过记者编辑,即便是这样,她存的钱也只够到台湾两年的学费,而文科博士至少要四年才能毕业:“所以有两年几乎什么稿子都接,后来得了台湾的各种文学大奖,奖金不菲,直接缓解了我燃眉之急,这里面还是有运气的成分——可能上天真的不想让我辍学吧。”让张怡微最有成就感的是现在自己可以负担自己到念完博士了,没有问亲人拿一分钱。但一直到今天,她八十岁的老外婆每次见到她,还会碎碎念叨:“哎哟你怎么没地方加四金的啦?能加四金的人才是成功的人啊!”
虽然在上海长大,张怡微常是远远地隔绝于城市繁华之外,很少泡咖啡馆,也不去酒吧:“我很穷,一直保持着一个苦劳的状态。有时候飞机遇到乱流,会认真想想,好像除了希望父母各自好好生活之外,人生居然没有任何别的牵挂。也没有巨款在银行尚未花完的遗憾。我是个没有财产的人,人生里的事学到赚到,感觉到就算拥有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并不那么想试图改变什么,因为无论怎么‘试图’,人能改变的事很少。”
也因此,自称“小赤贫”的张怡微,总是让一支笔像鸡毛掸子一样擦拭生活的尘土:“所有你看起来的和谐和团圆,底下都有非常非常辛苦、艰辛的东西。我大概永远当不了大光明的人,我愿自己就当一盏小灯,在千里之外,在方寸之间。”
2 求学:磕磕绊绊“大紧张”
求学路上一路走来,张怡微磕磕绊绊,紧紧张张,却也充满了滋味:“中学的时候,老师很宽容,印象很深。高中规定一次只能借一本书,我曾经和图书馆老师吵过不止一次,但每次都有老师为我挺身而出,而后借给我他们的卡,现在想起来很感动。”她自认并不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但每逢考试都运气极佳。到了考大学的时候,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张怡微,却颇为冒险地拒绝了老师的保险建议,在考复旦时更是没有填报第二志愿:“我高中在年级排名里不算好。我说我要考复旦,年级组长很含蓄地对我说,你有决心是好的。但整个高三我很用功,尤其是数学,没有做任何新题,花了大量的时间订正高一高二的考卷,不会就问,一个月订正一次,非常机械和变态,我会的题完全不许自己犯错。所以中考高考我都是最后一题不会,其余满分。我不觉得我的学习方法是好的,但这就是性格决定命运。”最终,当年复旦分数线517分,哲学系520分,她考了533分。
考研时,张怡微自陈“惊吓过度”,却仍然成为了当年复旦中国语言文学系文学写作专业唯一一个非保送、参加统考考上的外系学生。王宏图、王安忆、陈思和教授都曾是她的老师:“那段时间,有太多东西不懂,太多东西要学,每天都觉得时间很紧。”
在张怡微取得复旦大学硕士学位后,她所就读的文学写作专业已被合并至戏剧系MFA创意写作,并无博士点。还想要继续留在高校深造的她,恰巧看到台湾政治大学面向大陆招收陆生的资讯,便顺理成章地收拾行囊,奔赴文学之路的下一站——台湾。
3 写作:叙述隔世的冷暖
张怡微在《新民晚报》发表的第一篇作品是关于姜育恒复出的乐评:“那时候我有做剪报的习惯,因为发表时隔投稿很久的缘故,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觉得这篇写的和自己很有共鸣,还把它剪下来了,后来才留意到就是我写的。”
而真正命运的转折,发生在高二。2004年,张怡微参加第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并荣获一等奖,“当时赶上叛逆期,有许多不开心的情绪要发泄。新概念对我信心上的影响很大,高一的时候我在一个理科班,基本上对人生的信心是崩溃的,我一直觉得以后考不上大学就只好去卖盗版碟。新概念让我觉得我好像还有点用,我开始用数理化课的时间,写了一组电影影评与小说在《萌芽》发表。许多读者说看我的文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其中的一些人陪我十多年,看着我长大,但每次听他们说‘从年轻时就读我的影评’,还是很愕然。但扳扳手指也就只能苦笑一下,时光的确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从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到高三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出了第一本个人文集《怅然年华》。20岁时,张怡微经由《上海文学》杂志张重光、姚育明推荐加入上海作协,成为了最年轻入会作家,并将记录保持至今。写作让张怡微在同龄人之中变得与众不同——同学聚会经常有人问她,“你还在写小说啊”。但也会有突然来袭的“真情时刻”,有不太熟的朋友跟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87年生的她,在字里行间笔触中,甚少展露自己的小情绪小爱恨,更多描绘的是城市与城市的风景记忆,哪怕避不开的青春成长,也不过是临水照花的怅然冷记忆。刚出版的《我自己的陌生人》与《哀眠》(台湾地区版),写入了城市人的唇舌心头。
在张怡微看来,写作是一种婉转却绵长的表达,它可以记录一整段生命,甚至隔世温暖着当下每个生存者,抚慰着在世的忧伤:“文学是一个时代最深沉情感的形式。我没有天马行空和风花雪月,只是平实地在我熟悉的最普通、最平凡的琐碎生活中,寻到自己比较自如的叙事空间,并且希望能够尽最大努力做到真诚、做到有责任感。”
虽然张怡微自以为文字铺着温暖的底,好友赵若虹却说,张怡微的风格是:“大家在小馆子吃夜饭正嗨的时候,她拿着刀子来赴局,拉几句家常话就平静地戳你一刀,再聊个家长里短又默默戳你一刀,然后熨贴地边倒热水边说,天冷了要喝点热的,屋里厢妈妈身体还好吗?”
4 留台:远开距离看故乡
“在上海的时候,我最爱看《康熙来了》,到了台湾,却开始迷《新老娘舅》,每个礼拜都追着看。”上海女孩张怡微至今的留台经历,让她得以隔开一段距离看故乡,体会到“对望”的乡愁。
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张怡微对台湾最初的印象是通过白先勇的小说和侯孝贤等人的电影。在她的想象中,“台北就像是所有非台北人的一个梦,仿佛远离生产,充满诗情,有着闲散的下午与无穷无尽的温暖音乐、宜人文字。”可真正踏上宝岛时,她对台湾却去了“魅”:“我最初是到逢甲大学当交换生。当天很不顺利,台中雷暴,降落到清泉岗机场时已近深夜,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找到出租车,那一路到学校,除了加油站是亮的,没有任何高房子,有种‘插队落户’的感觉。滚石三十年演唱会,我替报社采访完,想省个住宿费坐了通宵的大巴回台中,因为宿舍有门禁,只好在麦当劳等天亮。我第一次看到台北车站转运站露宿街头的游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逢甲夜市在凌晨是什么样子,清洁工如何拿着巨大的垃圾袋清扫地面。现在零零星星会记得这些事,我觉得那才是真的台湾。”
2013年第一次在台湾《印刻文学生活志》发表了一个小中篇,张怡微深知其中的偶然与不易:“我又一次站在书店门口问杂志什么时候会来时,才发现我还是那个战战兢兢、新村里的上海丫头。嘴巴不饶人,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但心里胆怯得要命。就连写小说那么好的事,都始终偷着乐。”在台湾,她陆续获得了《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组评审奖、台湾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组首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组评审奖、台北文学奖散文组首奖等,成为了名符其实的获奖专业户。两岸读者的热闹反馈,也是她在埋头赶稿时从未想到的。或许就如她自己写的那样:“即使日复一日循环起来像一板燃烧的蚊香,都是沉闷的幸福。”
上次间或回沪吃饭,她说起一则冷笑话,学开车的时候,长得像浪子的师傅听了些她的故事,说:“加油齁!”不知是给她鼓励,还是叫她多踩点油门。我们学到了那句鼻音,用台湾腔跟她作别:“加油齁,怡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