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些事,确实得来全不费工夫。记得那年去成都,在送仙桥市场,买了两件出土的,宋人铜瓶,瓶十来厘米高,大肚圆口,通体素雅,那岁月的绿锈,隐约可见,有一种平淡中见率真的意味;那青翠的砂斑,十分清晰,是一种苍古里见茂厚的趣味。
闲暇时,总爱在铜瓶里玩玩插花。于是那小小的书房,总会多了几分静美,几分优雅,常常令我陶醉在闲适的读书中;那静静的心灵,总会增添几分和美,几分宁静,时时沉浸在愉悦的写作里。
明人张岱认为,插花器具,花觚为第一。“三代铜,花觚入土千年,青绿彻骨,以细腰美人觚为第一,有全花、半花,花纹全者身段瘦小,价之数百。”于是便知道了“美人觚”,是插花器皿的佼佼者。关于美人觚,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觚是古代的一种饮酒器,并印有美人图案,所以称其为美人觚。后一种说法,是观其形,腰部收紧变细,宛如美人的细腰,便称其为美人觚。我倾向后一种说法,因为这符合中国人的形象思维。
《红楼梦》第三回写道,黛玉初到荣国府,但见王夫人的起居室内,“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那天读着这段文字时,宛如看见美人觚里的时鲜花卉,朦胧中已成了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美人。于是明白了美人觚,是名不虚传的“花之金屋”,同时也理解了“金屋藏娇”四字的题外之趣味。
玩插花,其实在享用一种静美。躲进书房,在古人遗存的铜瓶里,赏赏插花,吟吟古诗,那意味,有着无穷的美意。于是那种简美,便会在自我陶醉中,得到惬意和满足。引发的一些联想,既可愉悦精神,又在享受诗文之美意。
玩插花,其实可拥有一种静思。坐在案前,在引发感慨的花草前,摆摆花形,品品古词,那意境,真是有钱也难买。于是感受静美,便会在自我营造中,充满自豪与快乐。触发的一些灵感,既有美好感慨,又可抒发心域之美声。
明代文人陈继儒在袁宏道《瓶史》一书后跋中写道:“花寄瓶中,与吾曹相对,既不见摧于老雨甚风,又不受侮于钝汉粗婢,可以驻颜色,保令终,岂古之瓶隐者欤?”读读,眼前便会生发飘飘然的感觉。可不,一辈子能与瓶花相对,也是生活的一种艳福。品品,心里便会生出坦荡荡的感想,对啊,人世间能与草木对话,便长人生的一种智慧。
把玩插花,与古物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有积累。于是玩多了,看多了,便会追根寻源。有了查找,就会弄清楚许多自以为明白的常识;有了考证,就会搞清楚许多原先不太了解的知识。古旧真假,优劣好坏,便能有板有眼,一一区分,着实地长了知识,长了学问。
关注“三代铜”的美人觚,在博物馆和友人处见过,市场价格不菲。但找些古人玩过的美人觚,尤其宋人和清人的仿品,还是比较容易的。前些年这类铜花觚,在许多人的眼里,大都被看成民国时期的仿品,许多花觚上还贴有抄家物资的印记,我也买过几件,花钱并不多。记得有一年参加采风活动,在一家小店里见到了一件花觚,惜碎成几大片。店主说,从一户旧人家收来的,就是少了几小片,很便宜的。正因为大家看不好,又看不懂,成交就很便宜。于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潜水之人,练就一身好水性;潜学之人,拾得一车好学问。于是多年玩插花,便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