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古戏台上《琵琶行》

　　那是2000年春夏之交的一天，黄蜀芹接到梁谷音的电话后，握着听筒发了半天呆，问：“为什么让我去当导演啊，我对如何排昆剧一窍不通啊！”梁谷音说：“黄导，您拍过《人·鬼·情》，也喜欢戏剧；您更有戏剧家学的背景。我们请您做导演，就是想由您来打破旧框框，在排演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啊！”

　　很快，黄蜀芹拿到了剧本，研读后被深深吸引，喜欢的程度不亚于梁谷音。在她看来，这是一部文学品位很高的诗剧，并不靠跌宕曲折的情节取胜，而是注重刻画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编剧王仁杰说此剧“不开门见山，泾渭分明；不过分强调哲理，也不刻意突出主题。写山不显山，写水水不流，一切都在‘意’中”。这样的风格和立意很对黄蜀芹的胃口。黄蜀芹比较满意的电影——《童年的朋友》《人·鬼·情》都是强调意境、用电影语言表现人物内心活动的；那么这台《琵琶行》，她要做的就是如何让昆剧演员用形体与舞蹈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黄蜀芹虽然没有做过昆剧导演，但她看了几十年的戏，包括父亲执导的《血手印》。戏曲中，她相对喜欢安静优雅、如芝如兰的昆曲。

　　不过，黄蜀芹有个要求：做个旧戏，恢复老昆曲原汁原味的古朴味；而且，为了与这个古朴味相称，她希望这台戏是在三山会馆，一个百年古戏台上演。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和琵琶女倩娘、五百年历史的古老昆曲、九十高龄的古戏台，相会于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夏之交——黄蜀芹和上海昆剧团的合作就这么极富创意地开始了。

　　导演这台昆剧，黄蜀芹动了不少脑筋，她创新地将戏台高度下降，使演戏和看戏处于同一平面，让观众产生一种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微妙感觉。坚持这种创新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似乎也有了点实景戏剧的韵味。

　　一不做二不休，黄蜀芹干脆再走远一步。按照她的构想，古戏台上不隔后台，不设化妆间，演员就在戏台前的一片空地上化妆、换装，只用一道玻璃屏风将他们和观众隔开，也就是故意把演员的装扮过程呈现在观众面前，以此消除表演区域与后台的严格界线。就像她幼时躲在侧幕看父母排戏与演出一样，她看到的是一个同时存在的虚似与真实的空间：在侧幕候场时是演员，上台就变成角色。

　　观众过去不可能看到这种瞬变，戏剧创作者也往往尽量避免这种“穿帮”，但黄蜀芹却觉得这种“穿帮”十分生动而有趣。现在，她也希望观众能获得她当年的感受——他们三面围坐在戏台边，可以从演员化妆、换装一直看到他们步上戏台。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但在观众眼中都是表演，都很精彩。也许，黄蜀芹并没有理智地思考过，这样做除了从另一角度可以加强一部戏的审美效果外，也告诉观众，戏要装扮，生活则不用。戏与生活是两个世界，却是相通的。她只是本能地意识到，这么做有新意、有意味、别出心裁。

　　“一座高台一炉香，一名挚友一壶茶，一轮明月暮春夜，一曲琵琶说倩娘”，古戏台上，《琵琶行》演得精妙绝伦。150名观众坐在庭院中，仿佛穿越到了那个年代，古趣盎然。

　　“三山会馆”与众不同的演出吸引了德国“亚太文化周”筹备小组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古色古香的“三山会馆”看完整部《琵琶行》后，当场拍板，邀请剧组去德国参加“亚太文化周”的演出。2000年9月18日、19日，《琵琶行》在柏林上演。与在“三山会馆”的做法相仿，黄蜀芹组织了六位演员在剧场大厅向观众演示化妆、穿服装、贴片子的过程。结果，那几个演员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第二天，剧院采取紧急措施，在大厅里临时搭了一个小平台，便于观众欣赏“戏外戏”。

　　《琵琶行》在德国仅演两场，但1200座的剧场座无虚席，连过道里都站满热情的观众。随着剧情变化，观众们有时哭有时笑。演出结束时，掌声、欢呼声、跺脚声夹杂在一起，长达18分钟。演员谢幕八九次才得以拉上大幕。坐在台下的黄蜀芹静静地享受着作为一个导演的愉悦，心里反复想着那几句话：古老昆曲的东方魅力是无可替代的，戏剧演出的现场魅力也是无可替代的。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也不管古代还是今天，戏剧就应该有戏剧的方式，应该有那种面对面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