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绘画之道，寂寞之道

　　2017年9月，颜梅华90周岁，但与平常日子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颜家子女说，父亲不讲究这些。过去的几十年里，过生日，想到了，就吃碗面。以前在那些节假日，包括大年初一，他都会在书房里，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

　　颜梅华的成功，在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勉与刻苦。

　　颜梅华喜欢简单。他的画室、卧室和客厅，都是现代简约风格。唯有画室内的一大排书橱，比较引人注目。里面整齐地排满了画册、诗集，以及古今中外的名著。他一直认为，人不应为浮华所累，更不能为金钱而活。尤其是画家。

　　他常对学生说，画画的人，简单些，不要复杂。要静得下心。正是这份简单，让他在人生的波峰和浪谷中，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粹。面对如今画界的名利之风，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于淡泊。他不善社交，以简洁而自尊的方式，面对周围的人群，也给自己留下了最大的空间。因为，在这空间里，他有最大的艺术自由和快乐。

　　他深知绘画之道就是寂寞之道。从某种角度说，画家应该是一个崇尚“简单、实在”的“清教徒”，从这份寂寞中体悟那一种空灵悠逸的境界。

　　在秋夜里，蓊郁的树在风中摇曳，那枝叶间的碰撞声，落叶与地面的摩擦声，都会带给他艺术的想象，成为他与墨笔、画纸间的深情对话。几十年来，他就是用这样一种几乎封闭的方式，面对高古，面对前人，面对自己的世界……按颜梅华的说法，要成为一位画者，“板凳要坐得十年冷。”

　　在这几十年“冷板凳”中，他白天工作、绘画，夜晚挑灯看书、练字。志愿无倦，笔不停辍。寒来暑往，用功之勤，用功之苦，非常人所能及。同道中人都叹服其画艺了得，而熟悉其为人行事者，皆知其艺术造诣盖成就于他的执着与勤奋。有人赞扬他是“用做学问的方式进行绘画创作”。一旦画中稍有不妥，他就毫不犹豫地撕掉。齐白石曾曰：“废纸三千。”颜梅华叹曰：“何止三千！”

　　他为人处世，一丝不苟。大智若愚的他近乎刻板。有一次，荣宝斋米景扬半调侃半认真地对他说：“您老有点像京剧人物的黄三太。”颜梅华有些愕然，不解地问：“此话怎讲？”米景扬答曰：“您为人‘太’老实，做事‘太’认真，处世‘太’不悉人际变幻。此乃三太也。”颜梅华听了抚掌大笑。

　　他的这种认真与刻板，集中表现在他对艺术的一种恪守，一种坚持，一种忠贞上。

　　2017年6月，颜梅华不慎在家摔了一跤，导致右腿骨折。医生为他做了手术，打上钢钉。数月后的一天，他想试试笔感。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开笔。那天，他神清气爽，挥毫书写了副清翁同龢的对联：“文章真处性情见，谈笑深时风雨来”，恣意潇洒，功力不减。

　　写完后，大女儿霞清到画室旁的盥洗室帮他清洗墨笔。这时，只见他扶着支架椅，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她清洗。霞清说，我们从小就帮父亲清洗毛笔，但他还是不放心。颜梅华经常对她说：“笔根一定要洗净。用顺了的笔，要爱护”。此番情景，令人动容。

　　然而，仅仅依靠这份认真与执着，是决然成不了一个艺术大家的。颜梅华性格内敛，为人谦虚低调，但在他的艺术世界里，却无半点拘束，堪称个性张扬。他画的人物，气韵生动，形神兼备；他画的花卉，写尽了春意和秋愿；他画的走兽，或灵动有趣,或雄风威武；他画的山水，别有一番意境之美。

　　他的画植根于传统又锐意创新，把传统笔墨和现代造型结合，不露斧凿之痕，在不经意间横生妙趣。笔墨纵横挥洒间，既写实也写意，不使一笔落俗套，把胸中之秀色与天地自然之气聚合在一起。可以说，这既出于他的天赋，也归于他的慧根。

　　张大壮先生曾说：“嘴上要让人，手头上（即笔头上）不要让人。”潘天寿先生也说过同样意思的话，做人要老实些，画画不能老实。大师之所以为大师，自然有其境界和风范。

　　曾有人问颜梅华，如何评价自己的绘画艺术。颜梅华坦然一笑，说，还是让后人来评说吧。正如他的恩师吴湖帆在一枚印章上所刻的话：“待五百年后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