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字谁写的?”我问。
那天,驱车去海湾寝园墓地。一路导航,手机电用完了,想到门卫室充一下电。里面有四五个保安,一中年人得知情况,说,好啊,到这里来吧。说着,引我到里间的小屋。
七八平方米的房间里,四面贴满书法作品。我有些诧异。
退到外间,坐到椅子上,瞥见正对着门的墙上,贴着一幅行书写就的《三国演义》卷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字体流畅,很有些功力。迟疑着,我问了开头的那句话。
“我们队长写的。”一年轻人,指着中年人笑道。
“那里面墙上的字,也是你写的吧!”我笑道,“你练的是谁的字?”
“米芾的——他的字好看。”普通话里带着苏北口音。
他又引我来到里间,俯身从靠墙的床脚上,拿出两本字帖,说:“他的字变化多,你看他写的三点水,没一个相同的。”他边翻,边指给我看。
我注意到,写字台上铺着一块毛毡,上面满是淡淡的墨痕,正前方竖起的书夹上,夹着本字帖,右角有一只剪去一半的雪碧瓶,插着七八支毛笔。
“你练了多久了?”“三四年吧!”“喜欢啊?”“也有我爸爸的熏陶。”他说,“当兵的时候,爸爸写信给我,一直是用毛笔,竖着写,我觉得很好看——他是乡下的老师,读的私塾。他到死都是用毛笔写字的。那时候,我练过一年多,后来,也就放弃了。”
“现在不会再放弃了。”我笑道。
“不会了。”他也笑了,“开心啊!我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写一个多小时,再读一会儿帖,字的写法,到我这年龄记不住了,今天写过,明天就忘了,所以,背背帖、手指划划也蛮好。七点半去吃早饭,吃好饭也就上班了。晚上,再找两本字帖看看。开心呀!”
说着,又去床脚翻出一包写的字,摊在桌上。见有一沓水写帖,问:“你还用这练啊?”
“这可以反复用。平时,我就用这东西来练,好一点了,就用毛边纸来写,到写作品了,才用宣纸。都写在宣纸上太贵了。宣纸、字帖我都是网上买的,打折时,就买点。”他指了指床脚一沓用塑料纸包着的宣纸,又从桌上的雪碧瓶里,拿起一支毛笔,“外面教书法,叫小孩上来就写在宣纸上,我这样写,一个月的保安工资都不够啊!——这笔也便宜,是福州路一个老板那里买的,我一直在他那买,十几块钱一支,有半年好写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猛然想起,又递一支烟给他。
“再练十年,我这个字有点像样子了。”他笑了,指着四周贴的一幅幅作品,说,“有时候写了一幅好字,挂在那里,看看也开心;有时候发觉写的一幅字里,有几个没写好,就琢磨怎么写才对,想到了,也开心。我又不要考什么级,参加什么协会,自己喜欢、开心就好。”
他的愉快感染着我,我也由衷地笑了。
走出门卫室,突然想到《儒林外史》末一回的四个奇人。那做裁缝的荆元,喜欢弹琴、写字、做诗,人家嘲笑他做贱业。他说:“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常学学。……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倒不快活?”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依然记得他的样子:约五十岁,高高的个子,黑黑的脸庞,鬓发微白,双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