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浙吴语地区,人们把茄子叫做“落苏”。落苏大概五月上旬上市。细长的身体,滑稽地戴着一顶乞丐帽,扭一扭腰肢,也会拗出造型;一身紫色丝袍油亮油亮的,确有几分生动、可爱。
到了六七月份,落苏大量上市。小时候,此时只卖二分钱一斤,外公因此会买一堆。回来后,将挂在屋檐下的大竹匾(也有称竹筛的)一一排开,把一堆落苏分散到竹匾里,之后,排列在院子里的太阳下晾晒。外婆拿出端午节裹粽子用的铜针,外公拿了小木凳坐在竹匾旁,用铜针在每根落苏上扎些小孔,这样,落苏体内水分蒸发、酱卤渗透便有了“通道”。我也蹲在外公腿边,用缝被子的大针,学着扎那些可爱的落苏,也不知它们疼不疼哦?扎了四五根便没了兴趣,于是,挑了二根细长的、尾部盘旋似蛇形的落苏,一溜烟进了屋。
针扎过的落苏,晒了二天,整个儿中度脱了水,瘫软了、皱巴巴地躺着,紫色的丝袍不知怎么褪去了。外公说腌制关键点,首先是控制落苏脱水状态(过度脱水口感不糯)。接着,落苏被层层叠叠码在陶土缸里,码一层,撒一层盐,码到离缸口五分之四的高度,放上木板盖子,压上两块青砖,置于庇荫通风处。两天后,院子里便飘荡起落苏那淡淡的清香。这时,外公便用右手食指探进缸口,测看卤水溢出量;同时,食指与拇指搓捻几下,凑到鼻尖闻闻,判断卤水咸度、落苏程度,凭借这些“数据”自信地说:“明天可以出缸收干了。”
“出缸收干”是将卤水倒掉,将落苏再分摊到竹匾里,置于通风庇荫处吹干。这样,落苏内外咸度、口感比较均匀。接下来便是酱制。买来的甜面酱下到锅里,放些白砂糖、尖辣椒、适量水熬制稀薄,待完全凉透,落苏倒入甜面酱里,搅拌均匀。洗净陶土缸,码放平整,缸口留出一些空间,浇淋些白酒(当年土烧酒),缸口扎实纱布,置于太阳下酱晒,一周翻动一次,两个月左右,酱落苏便可端上餐桌了。
这时轮到外婆忙了。将洗净的酱落苏切成二寸左右,手撕成条,洒些许绵白糖、淋上过年时压藏的麻油,搅拌后整齐地排列在蓝边碗里。院子里的玩伴们闻到味道,早早地扒在灶披间的窗下了,眼光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嘴唇掀动着,刺溜刺溜吸着口水,抬起右手,搓揉着鼻孔。真香!外婆便会笑着说:“院子里的,一家一大碗;院子外的,也有一份哦,晚饭前送来啊。”
童年时代,不知道全聚德烤鸭、红房子牛排啥味道,而香糯爽口的酱落苏,却是我下饭的佳肴,也是解馋的零食。当年,应该请梁实秋先生来院子里、柳树下坐坐,端上一碗上海人家的“泡饭”,摆下一碟酱落苏,我想,今天的人们就能够在《雅舍谈吃》书里,品尝我外公的酱落苏了。
上海日新月异,如今,董家渡路的大院子要动迁了,那柳树、竹匾、陶土缸只能留在记忆里了,酱落苏的香糯则永远留在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