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以后,我妈的好奇心就冒出来了。近80岁了,她的好奇还真吓了我一跳。
虽说她不愿意一个人出门,但是在家憋久了,就会经常站在窗户前观望着街上,就像看电影一看就是老半天。当然是站在百叶窗后面,不让街上的人发觉而感到别扭。我们几个邻居,凡在我妈窗前扫视范围之内的,都逃不出她的观察。然后情报就传入了我的耳里。有时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听,都是隐私嘛。我为我妈开脱的理由是,她老人家实在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
比如,斜对门俄罗斯老夫妻,只要老汉瓦尔特开车出门,窗后的台灯就亮着,即使他老伴在家,灯也亮着,那只灯只受控于瓦尔特老人。比如对门的迈克尔台湾人家,他家刚上大学的闺女,每次从学校回来都有汽车送到门口;家庭主妇莉莉原先不常出门,现在也时有小姐妹开车带她出去。两个中学男女学生在街角分手时接吻,都被我妈捕捉到了。“他们天天都在那儿亲嘴。”女孩子是亚洲面孔(刚开始我妈就认定是中国人,后来被我纠正,统一用亚洲人这个称呼),男孩子像亚洲人,但总穿着连帽衣服拉着帽子看不清。这些情况我原来都没有掌握。
我妈退休之前是军人,一辈子都在军队大医院和军队大院里,过惯了集体生活,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没有清净。这种生活给她带来的基本上是单调,一是看不到花边新闻,二是自己也没有怪癖,无论谁偷窥过来,都看不到奇特的举止。
我妈不固执,没有刻意的规矩,我也注意不过分要求她,凡事随她去。过了刚开始的一段适应性生活,她就跟着我们出去访问朋友,或者在家接待客人。我们来往的都是跟我们岁数相当的,没有老人,她在其中很显眼。她喜欢看到新面孔,喜欢坐在旁边安静地仔细地听大家聊天,聊移民生活,夫妻纠纷,加拿大趣闻,以及国内的新鲜事儿。她不主动插嘴,也不想插嘴,大家笑的时候,她常常也笑得眯着眼睛。后来,遇上问到她,她竟然也侃侃而谈,像个老移民。有时大家不耐烦了打断了她,她还要就近抓住某个听众把话讲完。她没有固定的谈话对象,谁愿意跟老人长时间攀谈啊。老人还是孤独的。好在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聚会,她在温哥华干净懒散枯燥的生活节奏中,还有调剂的内容。
有一天我打网球回家,走到门口时吓了一跳,我妈居然一个人溜达出来了,而且门还没关上。“怎么不关门啊,妈?”“我就是出来一分钟。”“您有事儿吗?”“没别的事儿,那个男孩子刚刚走过去,我想看看他是哪家的。”我立刻猜到是那一对儿街角亲嘴的学生。我笑了,我妈还跟孩子似的这么好奇啊。直到写下这篇短文我都没见过那对儿孩子。怎么他们能引得我妈连家门都不关好就急急忙忙看光景呢。
我妈妈性情安静,但是,温哥华似乎过于安静了。太安静了谁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