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上海阴冷潮湿,不少人家寒气逼人,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弄堂里总有三三两两的老人拎着小矮凳和小椅子,到避风朝南的墙角处一边晒太阳、一边茄山河,用上海话来说,叫孵太阳。
孵太阳的老人还真多,有的穿着棉袄棉裤棉鞋,有的戴着罗宋帽和绒线帽,有的还戴上了纱布口罩,围上了长长的围巾。天冷啊,大家捧着“汤婆子”,先让手暖起来。有的人则是用那种吃剩下来的酱菜瓶灌满开水焐手、喝水,瓶外还套着一只玻璃丝编织的杯套;有的脚底下放一只盐水瓶,双脚踏在上面前后滚动,活络活络关节。有老人久病卧床,行动不便,子女们就从家里搬出藤椅,搀出老人,在他的双膝上盖上一条旧毯子,让老人也享受一下久违的阳光。有孙辈的,抱着“蜡烛包”一起来孵太阳,将膝盖弯成一张“小床”,让宝宝躺着。宝宝咿呀咿呀,在老人的棉裤膝盖上舒服睡去。
孵太阳也是社交的好场所。有的拎着一只骨牌凳,腋下夹着一副象棋,就坐下来与邻居对弈,手中几只“吃”来的棋子“吧嗒、吧嗒”响个不停。旁边观棋的几位不时指指点点,惹得两位走棋的老人气呼呼地说“倷来走好吧”,观棋者连连摆手,又捂住嘴巴说“不响了、不响了”。
更多的,还是聚在一起茄山河,多聊的是家事、身边事,儿女孝顺,媳妇贤惠,孙辈聪明和今日菜价等。有时,还为某事争论不休,但之后又会平静地友好相处。
孵着孵着,身子暖了,也倦了,渐渐安静下来。喜欢独处的,一个人坐在弄堂,穿着对襟的老棉袄,双手插在袖管里,人一冲一冲的,不一会儿竟倚墙睡着了。还有一些老人,却手脚不停地干着各种活儿:老年妇女坐在一起做针线活,补衣服、纳鞋底、结绒线;家庭主妇们拎着菜篮子来拣菜、削土豆、刨萝卜丝。有老人昏昏欲睡,头歪斜在一边,却被自家爱人大声喊醒“绑绒线了”,老头很不情愿地伸出双手,老太把一圈绒线套到了老头手上,老头双手左右摇摆着,老太手中的绒线团越来越大。还有老夫妻从里弄加工组接来活,在太阳底下穿别针,揿揿钮、粘纸盒,赚几毛钱补贴家用。
老人们惬意地打发着慵懒的时光,一帮男小囡却倚着弄堂一面墙玩起了“轧煞老娘有饭吃”的游戏,嘻嘻哈哈地互相挤来挤去,小棉袄挤破了也不管,白白的棉花挂在背上也毫不在意,挤得脸上汗涔涔的,身上热烘烘的,不少人的后背上留下了一块块的石灰粉迹。女孩子们则在一块平地上“造房子”,在地上划出一个个小方块,单脚踢动一片碎瓦玩那“造房子”,也是不亦乐乎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时间慢慢逝去,温暖的阳光沿着墙壁慢慢地爬上去了,老人们一个个拎着小矮凳、小椅子回家去了。
眼下,不少老人还是喜欢聚在小区一角孵太阳。或许独门独户的住宅隔开了过去那份邻里情,也使得在家的老人多了几分寂寞的感受。孵太阳,既给了老人身体上的温暖,更是给了他们内心的抚慰,又何尝不是一件乐事呢?我想,这场景,还会延续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