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读者问,你在《为啥叫“邯郸路”?》一文(刊于新民晚报2019年6月15日夜光杯)中,提到五角场“因地处市区东北角,多以东北地名命名马路,如营口路、嫩江路、白城路、佳木斯路、松花江路等”,为什么不提“四平路”呢?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四平位于吉林省,确实是东北地名;但四平路却与五角场其他以东北地名命名的马路不同。四平路筑于1930年,原名“其美路”。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时,同盟会元老陈其美在上海发动起义,上海光复后任沪军都督。1913年,他曾多次协助孙中山武力讨伐袁世凯。1916年5月18日,陈其美在上海遇刺身亡。“其美路”,就是为纪念这位辛亥革命功臣而命名的。然而,在新中国成立初,陈其美是一位争议人物,因为他是陈果夫、陈立夫的叔父,还与蒋介石订过金兰之交,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关部门将其美路列为“重新订定”的路名之一。1950年5月27日,在部分道路“改用革命策源地及重要战役地址等名称”的公告中,其美路被改名为“四平路”,以纪念东北解放战争中的“四平战役”。可见,四平路与邯郸路一样,也不单是以地理概念命名的马路。
其美路筑成后,就是一条学人荟萃的马路。原来的其美路起点在天水路,西南端的新陆村(后改名新绿村,原址在今四平路、欧阳路)曾是新陆师范专科学校教师宿舍,新陆师专后来易名“市立师专”,诗人戴望舒、作家施蛰存、翻译家孙大雨和历史学家陈仁炳等先后在该校任教或兼课,住在新陆村。陈仁炳先生后到复旦大学历史系任教,改革开放后复出,教我们《世界史英文名著选读》。前些日子查阅史料,我惊讶地发现,《上海市立师专校歌》竟是陈先生创作的。
抗战胜利后,同济大学由四川李庄复员返沪,因吴淞、江湾校舍在战时被毁,便以其美路上的原“日本中学校”为主要校舍。1946年复校时,同济除了有以土木系主任李国豪为代表的理工医科名教授外,还延聘古典文学家郭绍虞、剧作家陈铨等教授任教,茅盾、施复亮、马叙伦、田汉、洪深、臧克家和马寅初等先生都曾应邀到同济礼堂演讲。1947年起,国内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高涨,同济师生积极响应。1948年1月29日,国民党军警包围其美路,镇压同济师生,酿成严重的流血事件。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纪念这场斗争,同济礼堂被命名为“一·二九礼堂”,同济文工团创作了话剧《同济风暴》。听说,后来《同济风暴》的部分片段,被著名电影《大浪淘沙》采用。
1948年8月,准备绕道香港去解放区的清华大学教授、历史学家吴晗先生抵沪,住在他弟弟春曦家里。一天晚上,上海地下党领导的大学教授联谊会邀请吴晗谈谈北平情况。当时,住在新绿村(即新陆村)的历史学家程应镠先生接到通知,就与孙大雨先生一起在其美路上雇了一辆三轮车去麦伦中学(今继光中学)开会。据他回忆,“这次集会,很晚才结束,大雨先生和我就从麦伦中学散步似的回到新绿村,走进家门已经过十一点了。吴晗来上海之后就去了解放区,我在来喜饭店请他吃饭。这一年,他正四十岁,我说:‘就算是为你祝寿吧。’席上有春曦,好像还请了陈仁炳作陪,他们两人同年,因此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程应镠《回忆大教联片段》)当年,来喜饭店是复旦师生公认的“校外食堂”之一,位于复旦老校门对面的国权路上,离其美路不远。从上述回忆分析,吴晗先生不仅在国权路留下过足迹,也很可能踏足过其美路。
改革开放前后,四平路一度与邯郸路十分雷同:在五角场环岛五条主干道中,两条路都通往市中心;靠近环岛处,都有往返五角场的公交起讫站和千篇一律的住宅;在两条路的中段,各坐落着一所著名大学校园(同济与复旦);两所大学校门对面,都有一条貌不惊人的商铺街(彰武路与国权路)……外地人初来乍到,很难辨识。网上曾流传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位刚入学报到后的复旦新生,走出校门沿着邯郸路到五角场闲逛,晚上归来却沿着四平路走进了同济——这并非完全杜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复旦读书时就听过这个逸闻。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除了周边环境,四平路上的人文色彩,也与邯郸路极为相似——深邃而有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