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了“丝丝入扣”这个词儿,——夏季餐桌上几乎每天都有切成丝的菜,这也丝那也丝的,好不热闹。
似乎最先以身作则“粉身碎骨”的是春笋。春雨把笋儿育肥实了,笋儿就慷慨登上砧板,任由宰割。人们把它切成块切成条,也切成了丝。前者在腌笃鲜里擅风华,后者与各种荤素的丝丝搭档,搭出了几多美味、几多风情。记得还是冬笋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将其切成丝,与香菇丝肉丝一起炒,作春卷的馅儿,让“咬春”咬得个生脆、有声有色——因有笋丝,这春卷焉能不脆?曾经品尝过北京味儿的春饼,用薄薄的面饼卷着京酱肉丝或烤鸭片儿、黄瓜丝儿、大葱丝儿,再蘸着大酱,也是咬得嘎嘣脆的“咬春”,似不及江南笋丝肉丝包的、经油汆的春卷那么有味,盖因笋丝起了关键的作用呢。笋儿落幕了,但餐桌并不落寞,茭白大踏步来了,被称作“茭白笋”,成了初夏丝丝们的主角,而且一直延续到了深秋。
我十分喜爱茭白,喜爱它的平民化、多样化,素面朝天的它任由主妇和煮夫们创造发挥。有个关于茭白的谜语说:“远看一棵草,近看大肚皮阿嫂”,煞是形象——那“大肚皮”能孕育出许多美味哩。记得母亲就最喜欢“肚皮”特别丰盈的“藕塘茭(产于肥沃藕塘的茭白)”,切丝的“出肉率”好高,又绝嫩,只一款茭白丝炒肉丝,就足以让满桌的菜肴臣服。如今我每去饭店点菜,总是不假思索就开口:“来一盘茭白丝炒肉丝。”拿着菜单的女侍或老板娘会朝着我上下打量,肚皮里转念头:真是个门槛贼精的吃客,这道菜再怎么也起不得高价,又是啜酒吃饭的好菜。当然,我真的并非为了“做人家”,这道荤素搭配的丝丝菜确是江南的经典小菜呢。
且说这茭白丝炒肉丝也是我家庭烹调的拿手菜,在家里我经常制作,还经常兑入百叶丝(或豆腐干丝)、榨菜丝、香菇丝、青椒丝,再加一把毛豆米。此菜有色彩、有香味、有鲜味、有咬嚼,一盘上桌,诸味俱全,可谓“丝丝入扣”。每食此菜,我总会油然想起母亲生前治家之道,她就经常切丝做菜成羹,说是将菜切丝做菜成羹不仅好吃还耐吃,譬如肉吧,吃大块的,还不如化整为零切成丝来得实惠,也好吃,什么菜里,投一撮肉丝,便大为增色,——最寻常的白菜丝里投一撮肉丝就成了烂糊肉丝,白菜丝和肉丝相互辉映,是何等的鲜美啊,居然还能成为过年的年菜,也不算低端啦;即使没有肉丝,光茭白丝和百叶丝炒在一起,苏州人叫作“茭白挂尖”,也是一道清爽过饭的传统苏州小菜。夏秋季节,母亲还有一绝,那就是经常拌一道荤素各丝搭配的“拌酸”。那就是将精肉焐熟,顺丝络一丝一丝扯成丝,茭白整个煮熟,一丝一丝切成丝,绿豆芽焯熟,将鸡蛋摊成蛋皮,再切成丝,这几样丝加适度的盐、醋、糖、味精,再淋上麻油一拌,咸溏溏、鲜漉漉、甜津津、酸溜溜,在热辣辣的夏天多么清爽多么配胃口,真是人见人爱,人尝人喜。
由丝丝入扣的菜肴联想到为人处世,其实不必贪大求全,也可化整为零,简约些何尝不好?简约而不失丰饶,千丝万缕里蕴着真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