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圣彼得堡活在沙皇时代,那莫斯科则停在苏联时期。火车抵达莫斯科时,是寒冷下雨的清晨。坐上空荡荡的地铁,穿过逼仄低矮的地下通道,惨白的日光灯管黑乎乎地蒙着灰,墙面、地面开裂了,似乎还处于社会主义物资匮乏阶段。望不到头的通道,昏暗的灯光里,回荡着脚步声,远处一个黑衣男子走过,留下孤单的背影,此时有人倒比无人更心惊。
莫斯科还在沉睡。夜半的街道,青铜将军骑在马上指点江山,老建筑在路灯的照射下通体暗红,像一座座奇异的城堡,这些庞大沉重的建筑后面,就是红场了。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广场,中间高,四周低,用小石板铺成,凹凸不平,周围环绕着克里姆林宫、圣瓦西里大教堂、古姆百货。居民和游客都在睡梦中,站在凌晨的红场,偌大的广场很空旷,夜色下的克里姆林宫暂停了权术、圣瓦西里大教堂退去白天的嘈杂、古姆百货熄灭了奢侈品橱窗的光华。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可我看到了士兵整齐地列队前行,听到了革命歌曲,是的,这是苏联。
早晨7点多,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克里姆林宫里的建筑尖顶上的红星从高墙里探出头,小小的,却关不住,顽皮又任性,在黑暗中闪耀,像一点点燎原的火种,这颗红星也在中苏友好大厦上放光彩。天色渐渐发白,坐在红场边的公交车站躲雨,偶有几辆车开过,对面就是莫斯科河,天空和河水都泛着冷冷的蓝光。风雨更紧了,刺骨的严寒如同秋风扫落叶般严酷的革命。旅馆还不能入住,商场还没开门,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车站是栖身之所。路灯熄灭了,今天,我陪莫斯科一起醒来。
天蒙蒙亮了,我把最后一点面包喂了红场上的鸽子和麻雀,拉起衣服上的帽子,蜷缩着,把头埋在身体里,任雨点落下,在风雨飘摇中默默忍耐。就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以为快要冻死时,教堂里突然传出弥撒声,清亮的女声飘荡在低沉的男声上,声音由小及大,穿透了花窗,穿越了穹顶,充斥了世界,传到上帝的耳朵。虽然听不懂,但人类的感受却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阻隔,纯洁的祈祷回荡在阴郁的天空中。我呆坐着,睡眼惺忪地看天,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火柴。那一刻,风小了,雨停了,寒冷消散了,人间的痛苦似乎都不在了,暖阳春风安抚着我。我听过很多地方的弥撒,但都不及这个饥寒交迫的冬日,幸福的人听来不过是欣赏,不幸的人听来却是拯救,是雪中送炭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