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里，梁思成这样形容摩尼殿：“这式样是我们在宋画里所常见……那种画意的潇洒，古劲的庄严，的确令人起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尤其在立体布局的观点上，这摩尼殿重叠雄伟，可以算是艺臻极品，而在中国建筑物里也是别开生面。”

　　让摩尼殿显得如此迷人的，不止十字抱厦，还有被鲁迅誉为“东方美神”的五彩倒座观音。这尊明代成化年间的彩塑观音像，置身于悬空的五彩泥塑假山中，坐南朝北，所以叫作“倒座”。她一腿下垂，一腿踞起，双手抱膝，身体稍稍前倾，秀丽恬静，看上去不像一个冷冰冰的神，倒似个人间女子。殿内精美的壁画也让人眼前一亮，面朝倒座观音的东抱厦南壁上绘有鬼子母和大力天尊等形象。

　　期间，梁思成还认真绘制了转轮藏阁的结构工艺图，“法轮常转，自动不息”，佛教将佛法喻为车轮，该建筑的设计是为了转轮藏而构成，也是按照宋代的《营造法式》而结构。

　　此后，梁思成先后于1933年11月、1963年6月再赴隆兴寺。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是1933年携夫人林徽因同游。他们不仅给隆兴寺做了详尽的测绘，判定了主要建筑的年代，还为后来修旧如旧的方案提出了中肯的意见。

　　1935年5月18日，另一位中国营造学社成员，文献部主任刘敦桢住进了隆兴寺内。他调查了隆兴寺内各个殿宇楼阁，并走访调查了正定城内的其他古建筑，得出了和梁思成相同的观点——即隆兴寺为宋代建筑群。

　　刘敦桢早年留学日本，治学十分严谨，在田野调查的过程里，留下了一本《河北古建筑调查笔记》。他在笔记中写道：“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和正定隆兴寺的藏殿，洵然在外观与结构上，不愧为国内古建筑中的有数杰作……在结构方面尚不免有少数顾虑不周的缺点……”

　　相比梁思成的宏观把控能力，刘敦桢更注重细部，且擅长结合碑文考据。他从碑文里读到，隆兴寺曾经在元明清三代重修，康熙年间更有一次大修。他怀疑，摩尼殿“南面抱厦之普柏枋头刻凹线，疑为元代修补证据。明代曾抽换内柱，见碑文。北抱厦内之荷叶柱与内檐彩画之全部，皆清式”。

　　1977年至1980年间摩尼殿落架大修，证实了梁、刘二人当初的年代判断。不同的个性魅力和相似的渊博学识，使得二人被并称为古代建筑研究界的“南刘北梁”，他们对隆兴寺的考察，使其文物价值得以广为人知。

　　大佛传奇

　　法号响起，我和朋友出了方丈院，绕过摩尼殿，继续北行。

　　很多人见过摩尼殿之后，以为这已经是造访隆兴寺的最高潮，其实再走几百米，还会遭遇大悲阁。大悲阁五檐三层，高33米，是中轴线上寺内最高的主体建筑，始建于北宋开宝年间。其原与东西两侧的御书楼、集庆阁相连，1944年重修时，拆毁了两侧楼阁。

　　关于大悲阁另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清朝的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在西逃回京的途中路过正定，由于行宫已被教堂占用，主持意定安排太后皇帝住进了隆兴寺的方丈院。

　　这个意定很有些社交手腕。1900年10月18日法军入侵正定，义和团当时在隆兴寺秘密结坛聚义，准备攻打寺旁的天主教堂。是意定从中周旋劝走义和团，隆兴寺与附近的天主教堂才得以安然无恙。法国大帅因此和他做了拜把兄弟。据说慈禧听说意定保了正定一地平安，很想奖励他点什么。当时隆兴寺一片破败，大悲阁年久失修，西侧屋顶坍塌，本应拨款维修。奈何清朝国库空虚，慈禧有心无力，只为大悲阁题写了一方“大慈大悲”匾额，至今还挂于阁底层，不知是否为其真迹。

　　进入大悲阁，不由得肃然起敬。正中矗立着一尊高大的铜铸佛像，高达22米，是我国古代最高的铜铸大佛，香客除了跪下磕头，只能仰视。隆兴寺又名大佛寺，也是从此得来。

　　当地的礼佛传统，源自藩镇割据时代。唐中晚期，由于僧侣免除赋役，佛教寺院经济过分扩张，影响了国库收入。信奉道教的唐武宗举国灭佛，又称会昌法难。但其中河北三镇没有照办，因藩镇势力强大，朝廷无计可施，于是大批高僧纷纷避难河北。此时的正定在成德军的控制下，意外变成一片安乐佛土，引来了高僧义玄，创立临济宗，滹沱河畔的临济寺成为临济宗的祖庭。

　　大佛号称千手千眼，很多人不解，因为明明只看到42臂，分别执日、月、星、辰、裳带、香花、宝剑、宝镜、银拂尘、金刚柞等法器。但在42只手里，各有一眼，每一眼含25种法力，于是便成了千手千眼。

　　正定人称大佛为“真定府的大菩萨”。据说，隆兴寺在初期并无大悲阁，也没有眼前的这尊大佛，只是在附近有一个大悲寺。寺内有一尊巨大的铜佛，高四丈九尺。后来契丹犯境，一把火烧了大悲寺，铜佛也未能幸免于难，它从胸部以上熔为废铜。还有一次劫难，是周世宗下令毁佛铸钱，这尊铜佛残存的下半身也用泥塑上，铜佛成了名副其实的泥菩萨。

　　等到宋太祖赵匡胤到正定巡察，礼佛大悲寺，问及菩萨是铜的还是泥的。住持向他诉说了铜菩萨的两次不幸遭遇，还捏造了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说当年毁佛时，莲花座里发现有“遇显即毁，遇宋即兴”八个字。赵匡胤龙心大悦，当即下旨在今隆兴寺内重铸铜佛，并建大悲阁，他亲自审阅三次后，才命令开始正式浇铸。

　　大佛重生的时间是公元971年。使用的铸造技术十分精湛，这尊22米的大佛，是自下而上分段连续铸造。第一段铸莲花台座，第二段铸至膝部，第三段铸至肚脐，第四段铸至胸部，第五段铸至腋下，第六段铸至肩部，第七段铸到头顶。每只胳臂都要铸造一次，模型不能相同，头、肩和上身、腰腿、双脚也要分开铸造后再合成，比例、尺寸、宽窄、厚度、重量，不容一点差错。铜佛的铸造成功，标志着北宋的金属铸造工艺发展到了新的水平。

　　今日，礼佛的游客可登上不同的楼层，近距离观赏大佛。细心一点的人可能会发现，大佛的手臂似乎不是铜做的。现在看到的大佛，除了一双在胸前合十的手臂外，其余的均为木雕。其余的铜铸手臂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不得而知。有人说是大佛太大惊了御马，让乾隆皇帝龙颜大怒，下令锯了大佛的手臂。也有人说是被侵华战争时期的日本人偷走了。

　　京外名刹首推正定隆兴寺，这座年千名寺的风采，无拘于纸上的方寸天地，更待一一探寻。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2016年8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