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久远,人们对历史的感情就越深厚。时值国庆节来临之际,有关新中国成立前后的罕见彩色照片红遍网络,在略有白点的影像里,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正以豪迈热情一边战斗,一边建设,令后人感到无比亲切。这些照片的作者是苏联著名摄影师米科沙,在其创作生涯里,“中国”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外国题材,又因幸遇1949年中国解放及开国大典等伟大时刻而更感自豪,“(1949年10月1日)来到天安门广场那一刻,我和他们(指友好的中国人民)已无彼此之分”。
镜头遇到战争
米科沙,1909年出生在伏尔加河畔的萨拉托夫,从小的梦想就像美国摄影家弗拉哈迪那样扛着机器拍遍全世界。1929年,他报考全俄国立电影学校的摄影系,人家的考试门槛便是先交自己的摄影作品,天真的米科沙却说自己不会拍,但很快能学会。眼看就要被刷掉,摄影系主任布哈诺夫教授救了他,从此世上才多了一位优秀的摄影师和导演。1931年,成绩优秀的米科沙还没毕业就被招进新闻电影联盟制片厂,当起摄影师,获得了能自己支配的“Akelei”牌摄像机。
米科沙就这样开始了追梦之旅——到苏联乃至全世界去拍摄,像纪录片有《黑海舰队官兵》《波兰》《古河之源》《革命列车》等等都家喻户晓。而他拍过的人物,包括63小时不间断从北极飞到美国的“三勇士”,访问莫斯科的肖伯纳、罗曼·罗兰。“摄影师为什么热爱工作,因为能让美好瞬间定格。”这是米科沙的信条,可是1941年伟大卫国战争爆发后,目光所及,尽是被摧毁的城市、遍地的尸体和哀号的平民。虽然对战争充满恐惧,但他仍第一时间冲上前线,拍摄了大量战地影像,在塞瓦斯托波尔前线,米科沙被德军炮弹炸昏,幸亏水兵把他抢下来,用潜艇转移到后方救治。红军班长亚历山大罗夫这样描述:“米科沙身材不高,一张睿智的脸上总挂着迷人的微笑,他拍的电影和照片里,展现的不仅仅是战士的英雄事迹,还有同样‘冲锋陷阵’的摄影师,他们往往出现在子弹最密的地方……”
凭借着英勇和幸运,米科沙在四年战争岁月里拍下几千米长的胶片,还有数以千计的照片。但令他遗憾的是,当自己快要随红军打进纳粹德国巢穴柏林时,一发炮弹让其身负重伤,只能回到莫斯科治疗。
旧中国正在死亡
1945年5月9日,基本康复的米科沙通过收音机听到了纳粹德国投降的消息,但对他来说,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闲不住的米科沙申请奔赴远东,跟拍苏军对日作战。8月8日,百万苏军在东北抗联配合下越过中苏边界,粉碎了日本关东军,后来他还登上美国战列舰“密苏里”号,见证日本投降。
其间,米科沙看到了日本侵略者的丑恶,也感受到了中国人民追求自由与解放的执着与顽强。
在大连,米科沙看到无数质朴的黄包车夫,他们支撑着整个城市的交通,可这些苦力却被几十个车主所控制,他们把黄包车分发给人力车夫,然后夺走大部分收入。昔日的日本统治者就和这些吸血鬼合作,悠然享用这些廉价劳动力,“一个姓李(音)的中国人告诉我,日本人出行,经常有意不坐汽车,因为搭乘黄包车更能体现谁是主人”。
在沈阳,知情者带领米科沙与苏军反谍局(斯梅尔什)人员在伪市政府地下室里发现了好几吨毒品。原来,日本人鼓励当地的中国人吸毒,然后从中攫取丰厚利润。
在这些丑恶之外,米科沙见到更多的却是强大的中国进步力量。他拍到共产党领导的群众运动如火如荼,他们不仅清算日伪势力,还荡涤掉旧社会污垢,建立人民民主政权。他曾经回忆,国民党匪徒妄图用屠杀、抢劫、金融投机搞乱东北,但只要共产党基层组织得以巩固,这些阴谋就无法得逞。管理过沈阳的苏军警备司令科夫通·斯坦科维奇(中文名“高夫通”)就告诉米科沙,面对蒋日伪分子的威胁,中共党组织与进步力量建立统一战线,把城市管理权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尽管1946年初国民党军队占领沈阳,一位当地银行家还是勇敢地站出来说:“要是中共在城里就好了。”这可是出自资本家之口啊!
苏联摄影家雷马列夫回忆,米科沙曾在一次座谈会上描述:“觉醒的中国,是不允许黑暗再次遮蔽光明。”
英雄!英雄!
米科沙的预感很快变为现实。国民党当局挑起的反共内战,却在人民意志面前变成自己的“焚尸炉”。仅仅三年,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决定性胜利,新中国即将诞生。这一神圣时刻,苏联多个青年和新闻代表团受邀来华访问,其成员中就有米科沙。作为苏联彩色摄影的先锋,他早在30年代就开始拍摄五彩缤纷的影像,这一回要在“伟大的邻邦”大显身手了。
米科沙和同事走遍中国大江南北,拍摄了彩色纪录片《中国人民的胜利》,并留下大量纪实照片,这些照片还以明信片、杂志插图的形式出现在1951-1952年,但基本只在苏联国内发行。今天,从俄罗斯网站上流出的米科沙原照,内容丰富多样,包括:北京天安门、故宫和上海外滩等风景类的;节日盛况和民族歌舞等社会风情的;中国革命领袖与解放军战士肖像等人物类的。他的镜头覆盖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广州、沈阳等主要城市。
在反映朝气蓬勃的人民政权的照片中,题材最多的是解放军。正如米科沙所言,“我来到中国的目的,就是留下中国人民如何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英雄经历”。仔细辨认,他拍摄的人员包括步兵、坦克兵、炮兵、水兵和游击队员等,他们的表情丰富多彩。
像一位战士的特写,他头戴缴获自敌人的美式M1钢盔,手拿汤普森M1冲锋枪,奇怪的是,他身上披挂的弹链却插着重机枪所用的大口径子弹,通过参考其他几张相关的照片,显示他是高射机枪班的一员,负责为主射手供弹并提供贴身掩护。而从背景看,画面的主人公及其战友正行进在“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道路上,眼神中透露着必胜的信念。
另一位被摄入镜头的战士来自高技术兵种,他身后是一辆T-26轻型坦克,这是抗战期间苏联援华的,可后来国民党却拿它去打内战,最终为解放军缴获。米科沙回忆,这名战士文化水平不高,但刻苦而勇敢,嘴上那道明显的疤痕,就是与敌人近战时留下的,而那次战斗的战利品正是这辆坦克。结合历史档案看,这名战士及其坦克来自华北军区特种兵战车团,参加过解放河北多座名城的战斗。
众所周知,解放军能够以弱胜强,军民团结是一大法宝,这在米科沙的作品里也有体现。有几张反映解放军与江南游击队胜利会师的照片,其中女游击队员与解放军的合影尤为打动人心,女游击队员年轻坚毅的青春面庞与唇边难以抑制的一丝微笑,体现了长年坚持敌后斗争的干练和迎来主力后的喜悦。更为打动人心的是,这位戴着农妇常见的头巾、腰上还系着蓝印花布围裙的女主人公,却抄起一支美制M3盖德冲锋枪,拉开伸缩枪托,抵住肘窝,这个自然摆出的战斗架势,不正展现了中国人民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革命大无畏精神吗!
普天之下换了人间
当然,米科沙此行最重要的报道主题还是开国大典。在反映这一意义非凡的时刻时,米科沙明显突出“红”“喜”“天”三个字。“红”字不用说,他的镜头里,举行庆典的北京城到处都是大红灯笼、红旗、红丝纱和红五星。“喜”字被米科沙表现得淋漓尽致,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喜笑颜开,初到北京的少女喜上眉梢,有幸参加庆典的青年喜不胜收。“天”字则是米科沙有意为之,在鞭炮与白云的映衬下,虽然天空偶尔不是很蓝,但他的照片依然把大面积画面留给天空,有时候天空甚至占到一半以上的画面,而且照片中的人物完全以天空为背景,显然米科沙是蹲下来向上仰拍的。这里有个典故,“中国”在俄语里又被称作“天朝、普天下之国”,强调国家伟大、地大物博,米科沙很想让苏联人民了解“普天之下,换了人间”的中国。
一个好的摄影师,会让镜头表达鲜明的立场与观点,米科沙就是行家里手。他认为,要表现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表现共产党的强大领导力,就要表现出人民群众的真正幸福。与开国大典有关的照片中,中国社会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民族、不同职业的人物几乎都涵盖了,他们毫无拘束,热情开朗,对新生活的向往一目了然。
米科沙的艺术发掘能力非常强,在拍摄庆典准备阶段时,他抓住农民赶着马车经过天安门的场景,人车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半。也许是习以为常了,步履匆匆的赶车人没有在意周围景色,其身后就是古代帝王居住过的紫禁城,如今这里已然是人民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