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去扬州,并没有赶在“烟花三月”的时节,而是恰逢叶落之秋。承蒙当地朋友的款待,并陪同我一路踏访,使我充分领略到了那份悠悠广陵待客之遗风。安顿之后,第一个选择要去的,却是史可法祠堂,这颇出乎当地朋友的意料。和瘦西湖比起来,这只能算是一处并不热门的景点了。
自古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是指官员们在国家蒙受危难之际秉持忠义、坚持操守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的极端人格形式。若以明朝论,一生清贫、敢于抬棺怒骂嘉靖帝的海瑞;以一人之渺渺,挑战巨奸严嵩并慷慨赴死的杨继盛,堪称“文死谏”的代表;而困守孤城、面对屠刀、拒不投降、从容赴死的史可法,则必可列入“武死战”的典型。
他实在是一位“猛人”。崇祯五年,任朝廷户部主事,掌管钱粮无数,却廉政自守,一尘不染。崇祯十四年,提督军务、兼理海防,实现文臣的军事化转型。崇祯十六年,任南京兵部尚书,虽是升迁,却在历史的紧要关头,被摆在了生死考验的风口浪尖。
崇祯自缢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兵锋所向,攻无不克。南明小朝廷在此风雨飘摇之际,弘光帝朱由菘却仍然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一班大臣纷纷自寻退路,而史可法却自请督师扬州,指挥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扬州保卫战,实乃清军入关以来,首度遭遇的最顽强抵抗。围城期间,清军多次劝降,许以高官厚禄,被史可法断然拒绝。清军破城时,史可法见民众仍然奋力抵抗,为吸引敌军、减少民众之伤亡,遂大声向清军喝道:“我,史可法也”。清军大喜,把史可法押至统帅多铎面前,多铎十分恭敬地说:“前多次书至先生,先生不答,今先生已全了忠义,请先生为我收拾江南,当赋以重任”,史可法道:“我乃大明重臣,岂可苟且偷生,作万世罪人。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多铎多次劝降无效,遂命左右杀了史可法。史可法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死无憾,请勿杀城内百姓”。多铎却下令屠城,这就是史册上充满血腥的“扬州十日”。
在史可法祠堂,我印象最深的有两处:一是碑廊,陈列着各方名人歌赞亡魂的碑刻。缓步其间,或凝视,或默诵,实感悲怆文字、震慑心魂。印象最深的还数诗人贺敬之的题词,言简意赅:“史可法,人可法,书可法;史可法,今可法,永可法”。
另一处是其衣冠冢。墓前有一牌坊,中题;“史中正公墓”。当年史可法被杀后,尸体“被支解,未暇识姓名于棺,遂不可辨”(《史可法别传》)。史可法的嗣子史德威曾回城遍寻遗骸不得,“尸山积,腐变不可识”,故只能于次年清明节奉史可法衣冠葬于扬州天宁门外梅花岭。
史可法之死,是士子之魂魄、殉道之精神完满结合的悲剧化典型。
曾听到一种说法,大意是史可法如果不这么拼死抵抗,或许能避免十日屠城,言下之意史可法行为过火,既非识时务之俊杰,又间接酿成了空前的惨案。这真是现代人思维方式善于机变的又一佐证。但问题是,他是史可法,在那一刻,他别无选择。他能为百姓做的,已经全部体现在他最后的遗言之中了。
走出祠堂,坐入朋友的车里,周遭的喧哗又灌入耳膜,那个悲壮的人物与门外的一切显得那么毫不相关。有谁能数清从历史的天空目送而去的惊鸿,好像就在昨天,他们曾如此清晰地映入我们张大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