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离家出走：自己去旅游

　　1989年中考的时候，家里人都希望我能考上中专、中师。像无锡商校、无锡粮校、苏州商校这样的学校在当时是很牛的，能考上这些学校那是非常厉害的，毕业后到镇上工作，就是铁饭碗了。我小时候比较有理想，我跟着父母去过城里后，就希望长大后能去大城市工作生活，绝对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村子里。

　　记得我中考的时候，我爸本来答应我要是考上中专、中师，或者重点高中，就带我去上海玩。结果我考上后，他又说话不算数了。当然，也是因为父母太忙了。那个时候，哪有农村人外出旅游的？想都不能想的。

　　我考上了宿迁中学，那是江苏省13所重点高中之一。考上后，我爸不带我去上海，他说我没出过远门。我好几天食饭无味，郁郁寡欢。突然一天晚上，我想：既然老爸不带我，我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玩？

　　一个农村的孩子，十五六岁，穿着大裤头和汗衫，脚上穿着拖鞋，手里攥着攒了好多天的50元。我说我已经初中毕业了，该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旅游。然后我找了很多村子，找着一张破地图，发现我没坐过火车，从前一直坐自己的小船来着。我打算先去徐州，再从徐州坐火车去南京。一切准备完毕，兴奋且紧张得一夜未睡。

　　本来邻居家的小石子答应跟我一起走，我跟他保证所有费用由我出，50元足够我们两人出去见见世面。他比我小两岁，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当天早上反悔了，哭着说不敢去，害怕去了回不来。他不去，我一个人去。

　　我没坐过大船，就是江轮，第一回就是从南京坐江轮到九江。我有个姑姑在九江，就是我爸爸的姐姐。那时我们家不是船民嘛，所以两个姑姑分别嫁到了江西和湖北，一个是我爸的亲姐姐，一个是堂姐姐。

　　按船民的习俗，女孩子嫁了人就下船了，就留在那个地方了。我爷爷那时候船就是家，岸上没有家，没有固定的房子。

　　为什么我去姑姑家呢？因为所有亲戚里面，只有她给我们写过信。我找到了她的来信，信封上的来信地址写着湖北省黄梅县某个镇。我就把钱放在信封里面，穿着大裤衩子和汗衫，穿着双拖鞋（因为是大夏天），坐汽车去徐州了。在徐州坐火车，买了张站票，晚上10点钟才发车，便宜嘛。那时候我去县城看过，知道城里人比我们农村人日子过得好很多。我没有去城里人家里看过，也没跟他们说过话，但是光看穿着就跟我们不一样。

　　那时候是1989年，徐州火车站还没建成，当时那里就是一个超级大的大工棚，等车的人都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我在候车的时候，突然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伸到我面前，抬头一看，来了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反正已经到上小学的年龄了。

　　她伸着手说，哥哥，给我点钱。很自然的，我手里不是有零钱嘛，就赶紧掏了两毛钱给她。两毛钱在当时已经很多了，这小女孩特别高兴，跑了。然后我捡了一张报纸看。在看报纸的时候，突然一下来了四十多个孩子，全部伸着手，让我给钱。还都乐呵呵地冲我笑！我害怕了，也没见过这世面，四十多个孩子其实都比我小不了几岁。

　　我就跑，四十多个孩子就跟我后面追，我跑出火车站到大街上又跑了老远，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甩掉！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回火车站里面去，跟做贼一样，一直等到晚上火车快要进站的时候我才偷偷摸摸溜到站里去，然后随着人流挤到火车上。

　　检票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因为我那时个头较矮，更是精瘦精瘦的！众人一听到喊“检票啦！”许多人一下子全部涌到了检票口。我被一群成年人挤来挤去。整个身体迅速被抬离了地面，我双脚乱蹬就是够不着地，连气都喘不出来。很快我的拖鞋就被挤掉了。幸亏检票员老远看到我挥舞双手，冲着人群大喊：“别挤了！孩子要被挤死了！”并迅速关了检票口，人们才停止拥挤，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推到检票口，检票员才重新开放检票口。

　　过了检票口我并没有走，而是躲在那个检票员的身后，另一名检票员问我怎么还不走？我说，我的拖鞋丢了。好在这时候我那双拖鞋竟然被人群踢到了我面前，我拿了拖鞋就跟着人群跑，上了最近的一列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