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供职于文联研究室,后去了美协。那时有文艺创作会,我被安排在美术界代表的小组作记录。陈逸飞因在国内外声名渐隆,受邀出席。文艺已经迎来了春天,与会者都是出了大名的前辈,大家先后发言,会议也邀陈逸飞先生发个言,他就发表了以后出了名的“大美术理论”,把绘画归在视觉艺术,见解是新的,与会的听了很感新鲜。我在开放初读了一些翻译的现代美术书籍,陈逸飞的见解对我日后研究开放时代的美术提供了理论实证,会后互相通了信息。
陈逸飞很热情,不过那时出了大名的都很热情,不管是本土的,还是留过洋的,陈逸飞的兴国楼设计得特新奇,我上楼,他几次唤我“当心”。忽然窜出一条大狼狗,“不要怕,它不咬人”,狗被牵出,我们就交谈起来。陈逸飞讲完了,我也记录下来了。时间有余,就扯上了他的画,陈逸飞以“陈氏的微笑”谈及这些评论。因为那时我们对现实主义画风的认识已经提高了一个层面,陈逸飞与魏景山合作的那幅画对整个画坛的影响使我们这辈人很难越过他对现实美的想象高度。至今画坛谈起当年倡导现实主义的巨作,仍然是这幅画。他以中外女性为主题的画,在当时引起的反响也是合情合理的。当我问及对别人的评论为何有如此平静的心境时,他说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
隔了一两年我再去采访他,这时陈逸飞在上海开了他的个展,出版了画集,名气更响。画集放在他的小车里,下了楼,他热情地说:“这本画册要送你的。”陈逸飞很高兴,“题什么词?”我想了一会说:“温馨地拥抱世界。”陈逸飞说:“这句句子很好,我喜欢这样为人,不过我们搞西画的字没有国画家写得好”,但他十分认真地题了。
陈逸飞英年早逝好几年了,他的画随开放而越加为国人推重,然而他那永恒地带着微笑的脸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以后陈逸飞很忙,而且声名如日中天,但是在公共场合,他还是带着微笑与我招呼。我每年春节照例都给他去电话贺新年,他总是很高兴地在电话那头,用他那很善意的声音祝贺我。当他因拍电影心中不快时,我俩在电话里讲了好一阵。所以我在采访他的大公子陈凛时,陈凛说:“父亲的理想是想当个电影摄影家,把最美的献给人们,又不是以故事情节为主的,主要是表现画面,电影不讲故事,在国内看的人就少,都是亏本的。”他还说,父亲在国外时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电影院与书店。为了买书一去就是半日,书买得太多,画册很重,书店离停车处又远,父亲身体又不好,望着父亲弯腰捧着一堆的书,迈着沉重的步子,儿子难过极了。但书放到车上,陈逸飞喘着气又笑了,“没关系,又好看上好多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