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都已十分普及的今天,我却始终对“喇叭头”怀有深深的眷恋之情。
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吧,上海郊区开始推广有线广播,其后,广播喇叭越来越多地走进农家。简陋是它的最大特色。一个木匣子里装上一只纸盆喇叭,甚至就那么一只光秃秃的喇叭头,拖着一根连接线随随便便地挂在墙上梁上就是。
然而,乡亲们却十分喜欢它,“喇叭头”的称谓中带着颇浓的亲昵成分。
那时,农家很少有时钟手表,喇叭头便代替了它们的功能。一清早,喇叭头就准时响开了。前奏曲好像是《东方红》,随后是用方言说的开场白和节目预告。我的老家在宝山,所以这开场白就是:“宝山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音。”乡亲们一天中忙碌的晨曲也就随之拉开,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炊烟。
喇叭头虽然简陋,播送的内容却十分丰富。上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下到公社广播站自采自编的当地新闻,更有越剧、沪剧、锡剧等地方戏曲。那时的喇叭头还装到了田头,乡亲们可以边劳动边收听这些节目。所谓日久生情,如果哪一天喇叭头突然停播了,大家就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时候,乡亲们最喜欢的无疑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沪语节目“阿富根谈家常”。两位播音员自报家门,相互搭档,对农村发生的新人新事、热点问题进行报道、解释,听来格外轻松自然,亲切受用。
至于我,与喇叭头更有一层特别的渊源。
1982年,我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任教。因为教的是语文,又喜欢写作,所以不久便被乡广播站拉进通讯员行列,很快又与宝山广播电台挂上了钩。那段时间,我有不少稿件在广播喇叭里播出。我的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农家妇女,但因为有了喇叭头,她便常常收听到我写的稿件。在我,自然不会过分在意,但母亲并不如此。每每喇叭头里播出她儿子的姓名,她就会在我下班后瞅个空,对我说:“我今天又听到你写的东西了!”说这话时,她老人家的双眸里,总会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高兴神情。
后来,我离开了教师队伍,但我还是经常给电台,特别是给宝山广播电台写稿。不知不觉中,这连接着千家万户的喇叭头,仿佛变成了一座没有围栏的“土戏坛”,一任我在上面“唱念做打”,在那份源自于田陌农舍的乡土气息滋养下,逐渐成熟起来。
记得当年《解放日报市郊版》曾发起一次微型小说征文,我的一篇获奖作品《插秧时节》,最初就是在喇叭头里播出的。主人公的原型,是与我一个教研组的老师——农村实行“承包制”了,这位乡村教师既牵挂着学生,又疼爱着自己的妻子,于是有一天,趁清早时分妻子还未醒来时,悄悄起身去田头插秧……
多少年过去了,那一幕幕情景,连同喇叭头的身影,依然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