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三联书店最近推出五卷本《欧阳文彬文集》，这是一位老出版家文字生涯的结晶，值得向当今出版从业者推荐。欧阳很年轻时即在“三联”系（主要是新知书店）和“开明”系工作，在中国出版史上，这两处正是进步知识分子集聚地，也是最具书卷气与读者意识的地方。文集的小说卷收入以三联前身为题材的长篇《在密密的书林里》；散文卷里有大量对新知与开明书店出版人的回忆；评论卷的文章丰富多样，大都写于新中国成立后，却与她早年的书店经历有极密切的联系———本文试举一例。

　　作者写过两篇怀念徐调孚先生的文章（均收在散文卷）。现在的读者知道徐调孚多因读过他翻译的《木偶奇遇记》，其实他是一位重要的作家和编辑家，是早期文学研究会成员，曾帮助郑振铎、叶圣陶编《小说月报》；晚年在中华书局工作，章士钊还指名要他担任《柳文指要》的责编。抗战胜利后，欧阳随开明书店复员回上海，被分配到徐调孚领导的推广科工作，科里除徐任科长外，就她一个员工。徐让她看开明的新书广告，布置她写内容提要。她看看广告样品无非是些简介，于是一挥而就。不料到了徐调孚那里，接二连三打回票，徐在“文笔优美”、“引人入胜”之类的句子下划了记号，强调说：书籍广告要指出一本书的好处，还要指出它不同于别的书的好处，这才能帮助读者选购他们需要的书；这种空话、套话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对读者毫无帮助。受了这番打击，欧阳重新琢磨他拿来的样品，果然发现了奥妙。如“开明文学新刊”共十八种书，每种简介不超过五十字，可真叫简明扼要。介绍叶圣陶《未厌居习作》说：“作者思想朴实，文笔亲切，各校多选其作品为课文……”介绍丰子恺《缘缘堂随笔》说：“作者文笔玲珑活泼，而对于事理之观察又极深刻……”她恍然大悟，知道首先要精读作品，真正有了自己的感受后，还得极精炼极准确地表达出来，这才通得过徐先生的法眼。她坚持按这样的方法训练自己，不仅写出了一手好广告，而且有了判断作品的能力很快升任编辑，以后，还成了一名优秀的文艺批评家。

　　确实，今天重看开明书店广告，那广告就是上好的微型书评；而再看今日好些洋洋洒洒的书评，那书评恰是广告———想来真是让人浩叹。从近日发表的上海市民阅读调查中可知，现在读者买书一是听朋友介绍；二是看内容提要，因报刊书评的推荐而买书的比例已变得非常低。这也可见“忽悠”之不长久，叫卖炒作式的书评已走到尽头。所以很希望这套文集能为今日出版界唤回一点书卷气。